这个问题不在巫朗能解决的范围之内,他站在门口等寺正过去,自带的家仆递过来净手的巾帕和一杯热茶。 明明没干什么重活,也不存在说累着,巫朗神色却明显倦怠,脸上的鲜活颜色褪去,显得双眼黑漆漆的,不像个活人——恩人从来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宝姒听着寺正说话,看见这一幕顿觉毛骨悚然,还来不及升起别的念头,巫朗被水呛到,抵着唇费劲咳嗽,双颊红润,眼睛也泛起朦胧的水汽。 像极了十年前高烧不退的小郁。 她克制不住地冲过去要为他顺气,却被家仆拦下:“不得冒犯我家少主!” 巫朗仿佛有些惊讶,按住了家仆的肩膀,说了句“无碍”。 寺正也追过来,带着几分恼怒地说:“你这妇人讲点道理,我让你晚几天开门是为你好,万一妖物再来此杀人,你这一楼的姑娘都得出去讨饭!” 宝姒如梦初醒,看着自己半抬的双手,讪讪地收回来向他们赔礼:“是奴家无礼了,大人莫怪。” 巫朗叫她不用放在心上,转身往外走,宝姒就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如果巫朗不是她要找的人,那他到底在哪儿?还活着吗? 他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可偏偏此时,巫朗又从马车上下来,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宝姒。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脏嘭嘭跳动,像个回到情窦初开时期的少女。 像做梦一样,巫朗为她簪上一枝不知道哪里来的珠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三天后来万福食肆,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定还记得,他就是恩人! 宝姒高兴极了,回去把回春楼重新开张的事安排给信任的姑娘,把恩人的刀擦了又擦,装在锦盒里打算一起带去。 她坐在灯火下打量着镜子里的少妇,是的,她不再是青葱少女,又顶着这样的身份,恩人现在是巫氏少主,肯定是不能堂而皇之地受她的礼,也不能在巫府见面的。 为巫朗先前的疏离找好了借口,宝姒折腾自己的头发,又不死心地换不同的妆容,企图让自己和十年前的女孩模样贴近。 她太思念他了,也失望了太久,一个如此接近美梦的机会出现她面前,叫她被蒙蔽了双眼,失去了一个细作该有的警惕和敏锐。 万福食肆里没有巫朗,等待她的是一只猫。 猫妖在宝姒的喉咙上开了个大洞,汩汩的血液流出来浸湿她精心挑选的,看上去得体端庄的一套裙子。 然后有人进来房间,趁着她还没断气把人转移了,用的是阵法,目的地是一处深且幽暗的巨坑,里面爬满了毒虫。 毒虫嗅到鲜血的气味,朝着宝姒爬过去,迫不及待想要享受美味大餐。 坑的上面守着穿袍子的男男女女,脸上刺着墨痕,是巫氏家仆。 画阵的家仆捧着宝姒遗落的锦盒,恭恭敬敬跪下呈给坐在毒虫坑边上看书的年轻郎君,他晃着摇椅,看也不看:“送去给哥哥吧,本来也不是我要。” 家仆一动不动:“家主说过不许巫郁使用任何武器,请少主再作定夺。” 摇椅不再晃了,挡住年轻郎君面容的书被丢开,随之而来的是踢在心口的重重一脚,家仆吐出一口血来,装着刀的锦盒滚到巨坑下去。 巫朗阴郁地往下看,家仆爬起来请他息怒,他没理会。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他鲜红的唇突然扯开一抹笑:“我息怒没有用,你去求巫郁。” “他肯定特别生气,啊,真期待——他这次一定会杀了我的。” 闷闷的笑声渐渐变成放声大笑,毒虫啃食肉体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场的巫氏家仆都知道,底下的那个女子,一定是活不成了。
第65章 斩秽刀(十一) 刀在毒坑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家仆奉命取刀时才发现一直未曾成功过的艳尸蛊竟练成了。 虫子们吃掉了宝姒的身体,骷髅化作齑粉,约莫是死时痛苦和遗恨太多,魂灵附身一条火赤链吞噬了其他毒虫,修成了半鬼半蛇的艳尸蛊。 懵懂狠毒,理智全无,只能听懂巫朗的命令,被收做他的一样除妖利器,后来被进献给女帝防身。 带着那把刀一起——她休息时总是盘着刀身,好似那是不能遗忘与丢弃的爱人。 女帝与皇夫在御花园打开了装着刀的锦盒,一条细长的火赤链扬起身体,嘶嘶作响地爬出来盘成一团,尾巴尖还搭在刀上。 “真不咬人,挺有趣的。”皇夫随手捏住火赤链的七寸,像扯面条一样摆弄着,被一口咬住手指也面不改色,将蛇打了个结丢回桌上。 他的手完好无损。 女帝不喜欢刀,也不喜欢蛇,懒懒地靠着椅背,指尖掐了颗葡萄:“用不上,收下去吧。” 皇夫凑近,亲昵地要说话,女帝的眼角余光却瞥见锦盒中多出来的一抹绿色——颤巍巍的嫩芽,像一只竭尽全力挣扎的小手。 她面色一变,周围场景剧烈晃动起来,皇夫却没察觉一样还在说笑。 困在刀柄里的小枇杷感受到了翎罗公主的神力,奋不顾身地开始生长,在所有的幻境破碎成灰时跌在了翎罗脚下。 刀柄裂开,刀身历经八百年岁月,终于断成了几节。 小枇杷抱着公主的腿惊魂未定:“殿下!有好多虫子啊啊啊!” 一只手摸索到小枇杷的头顶,敷衍地拍了拍,翎罗还在想自己皇夫破碎了一半的脸,那不是晏珏么? 以前他还给人做夫郞的啊? 小枇杷被摸着脑袋安抚片刻,才发现她们的处境不比刚才好,天为什么这么亮?因为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翅膀完全展开,将酆都映得亮如白昼。 呆滞片刻,小枇杷认出那庞然大物正是灵犀——为什么从没人告诉她灵犀还能变那么大? 灵犀鸟的身形与金翅大鹏也相差无几,一双弯钩利爪立在城池上,挥舞着翅膀驱赶要用缚仙索捆住自己的鬼将,不止是体型,她的战斗力也翻了数十倍。 依稀可见程邺宋胜以及木黎都在上面,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斩杀灵犀鸟,而是大费周折地捆她翅膀。 翎罗观察了一阵,发现可爱的小灵犀鸟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一直想要往北边飞——那边是鬼哭野。 “我去看看,你找个安全地方躲着。” 小枇杷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在地面大喊:“殿下!请保住灵犀的性命!” 刚喊完,一只凉凉的手就搭到肩膀上,小枇杷回头一看,是茫然无措的付清清,捏着手绢喊她:“仙子,这里是……” 一根燃烧的羽毛从天而降,化作无数碎裂的流星,付清清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灵火烧化,小枇杷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抱着她就地滚了好几圈,原地“轰隆”一声被砸出焦黑的大坑。 溅起来的火星子和石块被召唤的树藤挡住,饶是如此,小枇杷也觉得后背一阵钻心的疼。 她半天爬不起来,就把付清清压在身体下面,虚弱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得,得歇息一会儿……” 付清清贴心地表示不介意,并且把手放在了小枇杷的后颈,温柔而包含歉意道:“那请仙子多歇一会儿吧。” 小枇杷后颈一痛,人事不知了。 世事难料,鬼心难料啊。 再说宝姒,她递出去锦盒后却害得枇杷仙子掉进不知名黑洞,那位更厉害的神女也紧跟着消失不见,左右张望都不见她们踪影。 宝姒捂着心口喃喃:“这可不能害了仙子,我赔不起啊。” 是真赔不起,她就是个小鬼,天上仙子却是酆都贵客。 所以宝姒立刻就去找了街上的鬼差,但是她不曾见过翎罗真容,说不出是五殿王妃出了事,消息层层传递到礼融耳中,好不容易被找回来并且暂时休战的晏珏和吕桭又躁动起来。 主要是晏珏单方面躁动:“一定是翎罗,我去找她。” 吕桭不收恶鬼相,拨弄自己身上的锁链,慢条斯理语气凉凉:“要是有的鬼能独立行走就好了,囚魇笼不至于破碎,也不至于惊动母神。” “现在好了,母神的神力介入,谁知道囚魇笼变成了什么?掉进去的鬼啊仙的,能不能出来真不好说,”他自己嘴上风凉,还要拉着礼融站队,“小十你说,这下可怎么办?” “怎么办?”被礼融拦住的晏珏回过头来,怒目圆睁恨不能咬掉吕桭的一块肉,“大不了就是一起疯一起死啊,四哥放心,我会先将你打得再也不能投胎!” 礼融一个头两个大:“哥哥们!休战好不好?该找妻主找妻主,该找妹妹找妹妹,别添乱了!” 这边拼死拼活拉架,那边鬼差汇报说酆都出现了一只灵犀鸟烧毁房屋,还有想要飞去鬼哭野烧毁结界的意图。 灵犀鸟不是猛禽,天界的小灵鸟变大了根本不足为惧,只是恐怕伤了仙子性命,往后被捏住把柄说地府的不是,所以礼融吩咐城防营鬼将去处理此事,生擒活捉最好。 晏珏和吕桭不欢而散,各自找人去了,只留最爱偷懒的礼融独自一鬼面对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堆事务头大。 “说好了抓卧底,你们根本就不记得了!讨厌你们!” 宝姒不知自己上报的消息引发了鬼王之间一场小小的风波,灵犀鸟受惊胡乱掉毛的时候整个酆都都在混乱,再回去等消息是不可能了,她干脆随着众鬼往城外挤,关键时刻跳进三途河总比被烧化了强啊。 鬼差却不许他们出城,直言鬼王殿附近有结界,众鬼可前往结界避难,严禁出城,更不许靠近奈何桥。于是小鬼们又熙熙攘攘往十座鬼王殿挤。 令鬼生气的是都这种逃命的时候了,竟还有不长眼的东西把鬼爪子往宝姒身上招呼,她下意识就张嘴要骂,一只大手却蒙住了她的嘴,将她拦腰抱走了。 周围的熙攘拥挤尽数消失,甚至安静得有些可怕。 这些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被掳走了——宝姒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拼命挣扎扭动,禁锢着腰肢的那只手牢固无比,用劲很大,跟要捏死她似的。 是个男人、不,男鬼,宝姒的脸被捂着,也不用担心被憋死,所以一张漂亮的脸也被捂得变形。 她被带到了一间空屋子,里面坐着个狐狸眼的书生正从容品茶,见她醒着还有些惊讶,不赞同地道:“让她瞧见了。” 绑匪箍着她不松手,声音并不熟悉:“不会,我看着她。” 书生微笑:“那也不好。” 绑匪挟抱着宝姒,把她正脸对着墙,好像有些紧张:“我会看好她,不会出去坏事。” 坏什么事?宝姒又挣扎起来,呜呜咽咽又在骂人。 狐狸眼的书生靠近一点,安抚绑匪:“慌什么,我没说要杀她,当初是我救了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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