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遥远的记忆里,翻出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 千年前的仙门远没有现在太平,临云宗将被攻破之际,裴宗主主动走进献祭大阵,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位长老,以及仙门大大小小数百年轻弟子。 阵法中,修士们的性命像柳絮一样脆弱,风一吹就散了。献祭大阵里到处都是鲜血弥漫的气息,他误入大阵遗址,被里面尸横遍野的场面吓了一跳。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他被吓了浑身发麻,拔腿就想跑,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他,说话的年轻人跪倒在鲜血之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穿的是一身素净的青绿袍子,袍子被染得鲜红,他身上的血也流尽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目光灰败,强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你别害怕,我求你,你去春水城……去找甘灯。” 他看见年轻人袍子上的金叶纹,认出年轻人的身份:“裴宗主!” “甘、甘灯是谁?”他懦懦。 年轻人笑了一下,声音很轻,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涣散:“是、是我的……心上人,你去春水城就能找到她了,她很出名的,劳烦你帮忙,找到她的时候跟她说……” “说什么?” “就说……神灵在上,我祈愿,我要甘灯不受拘束,永远自由。”他的声音像破碎的风,断断续续消失在空气中,天上星河熠熠,他望着天上,目光灿然有星,又似死前的回光返照,不知是什么心情,他苦笑道,“我若再还乡,便能看见她穿上嫁衣嫁给我,她说我好看,其实她才是天下最好看的人……我之前愚蠢,害怕她是妖邪,现在才想明白,她应当是天上的神仙,我积了百世的福,才能得神仙垂怜。” 他的言语愈发轻,愈发混乱无序。星光如盖,他无力地垂下手,喃喃:“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了,我年少时若不离开春水城,不入仙门,只做一个寻常儿郎,科举也好,经商也好,也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肆无忌惮喜欢她,现在偷偷下山去见她,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来的。” 他听说甘灯在春水城过的不开心,偷偷下山,借他诛魔时在人间行走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他假装春水城守将,陪甘灯待在春水城的几个月,是他长大后少有的幸福时光。 年轻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星辰都黯淡了。 他就这样,带着裴宗主的遗物,走上了前往春水城的路。 然后他看见了甘灯。 她像是神仙下凡一样,漂亮得让他神魂颠倒;再然后,他意识到甘灯是巨大的宝藏,他可以在甘灯这里得到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可怜虫而已,于仙道一途没有天赋,在人间又没有地位,上天什么都不愿意给他,但是裴知什么都有,裴知在仙门是少年天才,是最年轻的宗主,在人间也金尊玉贵,未来的道侣甚至是甘灯这样名满天下的“神灵”。 他嫉妒。 上天似乎总喜欢把一切美好之物,都倾倒在一个人身上。那其他人怎么办呢,他怎么办呢。 上天不给他的东西,他只能自己去拿。 他在看见甘灯的第一眼,就决定了以后要走的路,他也果真是按这条路走的。 他改容换貌,取代了裴宗主在人间的身份。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春水城主得意地大笑起来,生命力迅速流逝,他满口血沫,踉跄倒地,城主怔了一下,怒吼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化神!我是化神!”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化神。”温和而浅淡的语气,细听却有些残忍。 春水城主瞳孔一缩,眸中露出些许灰败,他愤怒地咆哮几声,没有人搭理他,他哈了一声,擦着洁白石柱缓缓滑下来,殿内砖面冰凉,他被冻得哆嗦。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落到这样的田地,他机关算尽,连神灵都骗过了,若是被放在话本里,他也应该是个十分闪耀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死亡的恐惧感席卷而上,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高座上的白衣青年被他吵得厌烦,站起来走下台阶,他逆着光往殿外去,行姿清贵,身材颀长,殿中的人喊他仙尊,他应当是仙门顶端的人物。 城主看着他,心中涌出一丝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本来应该源于他见过少年时的仙尊,现在他却想起裴宗主。 千年前,大火绵延。 仙门将亡,十万火急的关头,临云宗一处峰头陡然掀起白光。 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站在大火中,带着十几位合道和数百弟子,朝仙门几位发须皆白的长老告别。 黄昏时华光漫天,穿青色衣裳的年轻人拱手敬告宗门长辈:“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言语清脆,斩钉截铁。 合道长老们站在他身后,也拱手敬告仙门:“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告别的声音如潮水拍岸,一声接着一声,一浪接着一浪,嗓音之清亮高昂,即使远在薄山山下,也仍然可以清晰听见。 “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 山风浩荡,人间的太平自此而始。 ** 石板上,鲜红的血液如蜿蜒的长蛇,顺着大殿往外流,容涯仙尊语气平静,说了句清干净,殿中鲜血瞬间湮灭,天机阁几个长老跟在他身后出来。 采荷宫外,大雪初霁,破碎的光晕流下来,容涯微抬手,遮住雪地上刺目的反光,道:“都退下吧。” 天机阁众长老纷纷告退。 这时,容涯仙尊清温带笑的嗓音落下来:“杨长老。” 杨长老停下,眼中闪过迷茫,他资历太浅,在天机阁这些长老里就是个充数的,今日能上采荷宫面见仙尊全靠他死皮赖脸,他不知道仙尊为什么特意点他,心中惴惴,恭敬作礼:“仙尊。” 容涯回身看他,语气温和:“听说你有个女儿。” 杨长老答:“是。” 容涯问:“几岁了。” 杨长老答:“刚满十七。” 容涯颔首,满意道:“甚好。” 杨长老:“?” 眼前的青年眉眼间露出些许愁绪,薄蓝色瞳仁里映着清白碎雪。 他想了想,又问:“令嫒生气的时候,你都是如何哄她的。” 没错过杨长老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容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耐心道:“本尊只是想知道,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若是生气恼怒,该如何哄她开心。” 这话委实超出了杨长老的知识储备,他硬着头皮道:“或许可以给些灵石首饰……仙尊,属下不曾遇到这样的状况,属下常年居于天机阁,鲜少和女儿相处,这只事历来都是她母亲处理的。” 青年扫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很没用,道:“那就传长老夫人来回话。” 杨长老讪讪:“是。” 他问:“仙尊有女儿?” 容涯望着山道上的雪,轻声道:“没有。” 杨长老又问:“是仙尊的弟子?” 容涯微微皱眉:“不是。” 杨长老抑制不住自己的求知欲,抓耳挠腮:“是道侣?” “不是,”病弱青年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垂眸望覆满白雪的山道,“君言语不休,让人厌烦,退下。” ** 采荷宫,后院。 蔺绮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清醒,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屋舍素净端雅,窗外一树白梅灼灼盛放。 蔺绮猜测是姐姐把她带到这儿来的。 她倚着床头,垂眼,被角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袖袖小猫迷迷糊糊的,跳下床榻往外走,她刚刚睡醒,意识不清明时做的第一件事,一惯是去找她那天下第一好看的漂亮姐姐。 蔺绮刚出门,呼啸冷风把她冻清醒了,她一把抹净自己脸上的泪渍,撕了一张传送符把自己传送出采荷宫。 她站在山道上,轻眯起眼睛,辨识了一下自己的方位,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循着山道往下,一个讨厌的声音落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蔺宗主一行人站在不远处,蔺岐山皱眉看她。 蔺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是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爹。 蔺绮低着头,心想烦死了。 蔺岐山出现在她面前:“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蔺绮:“不知道。”
第102章 “这是采荷宫。”蔺岐山又皱眉。 蔺岐山看她蔫儿了吧唧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下。 他目光威严,语气严厉:“采荷宫是容涯仙尊在临云宗的居处, 是临云宗的禁地, 岂是你可以随意闲逛的地方?” “秘境破后, 所有人都乖乖待在演武场,只有你到处乱跑,还不回去!” “蔺宗主……蔺宗主言语严苛了……严苛了,你别吓到蔺姑娘, ”林掌门看蔺绮被为难,额上冒冷汗,连忙拉住蔺岐山, “蔺姑娘拿到秘境大比的榜首, 确凿可以到仙尊座下修行了, 没准是仙尊带她来的。” 蔺岐山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 秘境大比结束后, 蔺绮从临云宗平平无奇的宗主之女, 一跃成了最有可能成为容涯仙尊首徒的人, 身份地位水涨船高,不可谓不尊贵。 连乌山巫祝都说了几句劝和的话。 蔺岐山问:“是仙尊带你来的?” 容涯仙尊在秘境里出现过,蔺绮能得榜首,在秘境里的表现必定出彩, 说不定真得了仙尊青眼。 除了林掌门,其他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蔺绮身上。 面前四位宗主掌门, 几乎代表了整个仙门的顶尖势力, 即使对蔺绮还算友好, 身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气势也很压人。 他们急于窥出自己和采荷宫里高高在上的容涯仙尊的关系, 想知道她有没有见过仙尊、仙尊是否看好她,好似她的进退荣辱,全系于仙尊对她的态度一样。 ——仙尊若是满意她,她就是全仙门顶顶尊贵的人,值得所有人优待;若是不满意,哪怕得了榜首也什么都不是。 蔺绮有点厌烦姐姐这高高在上的身份。 仙门首座,容涯仙尊,何等端雅尊贵。 她觉得太陌生了。 雪地反光,散碎的粒子旋转翻飞,蔺绮呼出一口热气,垂眸往着积满白雪的山道,轻声说:“不是,我姐姐带我来的。” 这些人的热切目光褪去几分。 蔺岐山不明深意,蹙眉:“你姐姐?” “是,我姐姐,他就是个给仙尊种花的,再平凡普通不过了。”蔺绮闷闷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个人不明所以。 林掌门讪讪摸了摸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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