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涯捡起地上的狐裘,鲜红灵气又一次漫上白狐裘,裘衣上的雪水和污渍瞬间消失。青年温温柔柔的,又一次把狐裘披到蔺绮身上,他修长的指节搭在蔺绮肩上。 仙尊脾气很好,有商有量道:“这里是薄山极北峰,境界至金丹就能抵抗这里的寒气,所以,你冷不冷,该不该添衣,等你到了金丹,就可以自己决定了。” 蔺绮本来一直怔怔的,听到容涯这句话,像是有凉水浇头,她心底发凉。 他言语温柔,声音语调又好听,蔺绮却明明白白知道了姐姐想说的话。 他是在说。 在她没达到姐姐的要求之前,一切都还要听他的安排。 上一次她杀合道回来,姐姐虽然不满意,却还是退步了,历来和她有矛盾时,姐姐都是退步的那一个,鲜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 蔺绮知道他现在生气了。 那又怎么样。 蔺绮抿唇,撇过头,淡淡道:“大不了被冻死。” 容涯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大雪落下来,他有些恍然,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无意识蜷了下指节。 “是我说话不好听。”仙尊放缓语气,轻声道,“姐姐跟你道歉。” 少顷,青年垂首咳嗽两声,蔺绮眼尾升起凉凉的触感,冰冷的指尖轻抚袖袖小猫红肿的眼尾,他有些无奈,长睫覆下,在眸中投下淡淡的阴翳,他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病气:“袖袖,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你若是有怨气,直接冲着我来,别嗟磨自己,姐姐受不住。” 蔺绮偏头不看他,又有点想哭。 “我没怨气。”她闷闷道。 她迁怒而已。 容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并不相信。 雪色疏疏落在他身上,白衣青年坐在雪中,半边身子都湿了,他一下一下轻轻拍袖袖小猫的后背。 小仙童几次想说话,都被他眼神制止了。 他没有跟蔺绮说少年仙尊,挑拣了几个人间的温情故事说给她听,权当哄她睡觉。 蔺绮并不在乎他说的故事,但她在秘境里本就待到子夜还没睡,又遭变故,思绪沉重头脑昏沉,容涯仙尊嗓音清温柔和,像一阵轻柔的风,狐裘又太暖,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容涯把她抱在怀里,顺山道而下。 沿着铺满白雪的青石板山道往下走一小段路,就是采荷宫。 采荷宫宫门宏伟,大殿巍峨,大片大片的雪花伴着流苏叶坠落而下。 宫中一片雪色,清清白白,静谧空旷。 小仙童这时才有时间禀告:“仙尊,魔物已押解,天机阁长老们在主殿等您。” “乌山神祠巫祝,望月派掌门,云海天州掌门,临云宗宗主请命拜见。” 容涯嗯了一声。 青年垂首看看睡颜恬静的漂亮祖宗,她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时却很乖。 蔺绮阖着眼,握住仙尊一缕乌黑长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蔺绮在睡梦中又开始流泪,晶莹的泪水自苍白小脸滑下,沾湿了狐裘毛茸茸的领子。 他又开始心疼。 容涯将她安置在一间早就打理好的屋子里,给她盖好被子,从桌上拿了一支狼毫,放在蔺绮手里给她握着,又轻轻将自己的长发扯出来,青年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采荷宫里有临云宗镇山神树守着,袖袖离开他视线时,他不必担心袖袖的安危。 他走在雪地上,回想刚刚和蔺绮说的话,叹了口气,袖摆掩唇,他阖着眼,垂首弯腰兀自咳嗽了许久。 沉闷的咳嗽声落在雪地上,惊起了树上休憩的灰雀。
第101章 “秘境大比开始后, 秘境内外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三大派那些人用尽了各种各样的法子,也开不了秘境的门;乌山神祠那儿没什么动静, 大概觉得秘境异常是他们大祭司弄出来的。” “我等得仙尊密令后, 带紫玉乾坤阵盘早早埋伏在秘境入口, 秘境一破,立刻发动乾坤大阵拿了那贼子,”天机阁大长老发须皆白,精神矍铄, 他回忆当时场景,一五一十向高座上的白衣青年禀告,“彼时有上仙飞升, 场面混乱, 鲜少有人注意我等的动作, 那贼子打扮又隐蔽, 除了乌山巫祝, 没人看出他的身份, 只知是魔物。” “当时乌山反应不及,再加上卦圣相助,我们才能困住并带走他,再过一会儿, 等乌山反应过来,估计又有一番攀扯。”大长老担忧。 “乌山神祠积蕴百年,泽被人间, 小秘境里一只寻常魔物如何攀的上。”容涯轻笑着看他。 诸长老顿时会意, 垂首应是。 “仙尊, ”大长老又开口问, “这孽障该如何处置,直接杀了?” “此子不除,后患无穷。”他眯起眼睛。 容涯看他一眼。 “孽障?”清越的嗓音里带了点笑,容涯轻轻重复了一下他对殷无相的称呼,似乎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眉眼稍弯,语气悠然,“君与乌山祭司,尚有牵连未断,言语间倒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大长老脸色大白,胡须一颤,连忙道:“仙尊误会,自殷无相堕魔之日起,我便将他逐出天机阁,他和我早无牵连了!” 这就不得不提殷无相的来历。 数千年来,天机阁一直都是连接人间与仙门的枢纽,在两界底蕴深厚,地位崇高。 天机阁在人间专司星辰历法,辅佐皇族;在仙门则负责接洽仙门弟子入世修行,除此之外,天行榜的编纂修订也由天机阁负责安排。 近百年时间里,乌山神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一跃而起,笼络人间皇朝及朝外百国,在人间的地位已远远超越了天机阁,天机阁在人间失了信众,地位一蹶不振,现下唯一的用处也就是编纂天行榜排行,仰赖天机阁千年底蕴勉强维持体面。 但这是殷无相叛出天机阁之后的事,时间往前倒退几百年,天机阁风光尚存,大长老云游途中,遇到了尚是孩童的殷无相。 据他所说,那时正是深夜,一身破布衣裳的小孩儿被狼群包围,手里紧攥着一根木棍,面黄肌瘦,眼神却明亮坚毅。 大长老被他的目光触动,把殷无相带回天机阁,如师如父,亲自教养他长大,但他天赋不好难当大任,还漠视人命随性滥杀,再后来,大长老将他逐出天机阁,殷无相立刻转投乌山。 殷无相确实有点本事,在他的操纵下,乌山神祠愈发耀眼,锋芒直逼仙门三大派,天机阁却一落千丈。 大长老耐心养育他那么多年,养出了一只冷血的魔物,他每每听见乌山大祭司显赫的声名,恨不得掐死自己,自以为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可一想起殷无相年少时灼然明亮的眼神,又忍不住扼腕叹息。 大长老眼中情绪复杂,唇角蠕动两下,拱手而拜:“仙尊明鉴。” 高座上,容涯仙尊语调从容:“既无牵连,焉有余怒。” 大长老郑重道:“怒其漠视众生,冷血滥杀,此等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容涯眼帘轻垂,流光落在长睫上,他若有所思,静默片刻,笑着说:“闻说长老一手将其养大,与乌山大祭司情谊甚笃,如今竟舍得让他去死,长老大义,本尊敬佩。” “他自甘堕落,滥杀无辜,不听教化,死不足惜,”大长老语气颤抖,虽然知道殷无相该死,但主动提出让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去死,到底心痛,“若是仙尊遇上这种事,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容涯仙尊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是吗?” “倒也未必,本尊不如长老高义,”他说,少顷,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拈了下指尖,道,“还有,对他谈教化过于不自量力了,你没有资格,本尊更没有,对殷无相不必再想着教化。” 他没再吓大长老,问:“卦圣何在。” 大长老答:“暂在苦牢看守魔物。” 容涯扫他们一眼:“日后就劳烦天机阁诸位长老看守,殷无相现在还不能死,也绝不能让他逃脱,诸君且记。” 诸长老应是。 大长老呈上一只魔气泛滥的乾坤袋,青年垂眸看了一眼,察觉到春水城主的气息,大长老恭谨道:“秘境破时,这只魔物并未随着秘境一起消失,反而呆愣原地。我等抓捕殷无相时,顺手把它带上了,不知该如何处置它,请仙尊吩咐。” 容涯一拂袖。 一个穿鲜红婚服的男人灰头土脸出现在大殿中央,他先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眼中露出些许茫然眼神,反应了一会儿,脸色又变得愤怒阴狠。 他踉跄站起来,咬牙怒吼道:“甘灯呢!我要见甘灯——” 容涯淡淡道:“她飞升了。” “飞升?”城主想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她凭什么飞升。” 城主眯起眼睛,眼中露出些苍白的不解:“她是我的妻子,我是他的夫君!我尚在人间挣扎求生,她有什么资格飞升,她飞升?天道怎么会让她飞升……” 他披头散发,双眼里满是血丝,原本矜贵从容、七窍玲珑的气质半点不见,男人脚步蹒跚,拖着又脏又红的袍摆,在大殿中来回逡巡,他绞起眉头,烦躁地咬自己的手指头,满目不解,喋喋不休:“我是他的夫君,我才是春水神灵,要飞升应该是我飞升。” 天机阁诸位长老站在一侧,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让她出来见我!” 他抬头,对着殿外大声质问:“甘灯!甘灯!你出来见我!你不敢见我!” “甘灯!”嘶吼的咆哮。 清淡的声音落下来:“禁言。” “……”城主一下子哑火了。他愤怒地睁大眼睛,怒视高座上的青年。 他刚刚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才愈发愤怒,甘灯自出现开始,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凭什么,他是她的夫君! 容涯不喜他吵闹,这人一吵闹,他就怕袖袖睡不好被吵醒。 他看着春水城主,薄蓝色的清润瞳孔里流出些许怜悯,他平静道:“你背叛了甘灯,甘灯不跟你计较;你偷了裴宗主的身份,也不曾有人揭穿你;你从籍籍无名的寻常散修,一跃成了名扬天下的将军,继任春水城主,有妻子,有封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水城主的脸色一下子阴狠起来,身上魔气纵横,一下子冲破仙尊的言灵,顷刻间,他出现在容涯面前,手背青筋暴露,一把抓住白衣青年的衣领,他近乎咆哮地低吼起来:“你懂什么!是姓裴的求我的!” “放肆——” 天机阁几位长老的灵气排山倒海般压来,春水城主的眼神有些奇怪,扫过白衣青年清静的神色,他忽而狂笑起来,唇角大口大口涌出血沫:“他死的时候在求我啊,裴知,裴宗主,他这样高高在上,死的时候竟然求我,求我找到甘灯放她自由,我当时还不懂得他的意思,可笑……哈哈,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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