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吗?”宗主眯起眼睛,冷漠地审视着她。 “好呀。”主殿上,她依旧是乖顺甜腻的语气。 像一只仰着小脑袋,瞳孔湿漉漉,全身心信赖着所有人的笨蛋小猫儿。 雪地上清光凌凌。 蔺绮拢了拢身上的绯红外衣,抬头,望霜雪天独有的的壮阔楼阁和浩瀚云海,眸光有些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真漂亮啊。 这座精致的囚笼。 昼光下,传送阵法周遭飘着极浅极淡的金色光芒。 蔺绮伸手去触碰,又察觉到那股相斥的阻力,光芒像一座水光组成的墙,漂浮的金色粒子中,流淌着独属于临云宗主的化神修为。 从进来的那一刻,她就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里。 只有她无法离开。 乌黑的长睫轻垂投下阴影,蔺绮眉眼温顺,唇角勾起,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说实话,她有一点点生气。 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此行所得,必定会比她失去的要多很多,她都要压不住自己的戾气了。 “大小姐——” 极清脆的声音,一个垂髫小仙童拿着一把大大的纸伞,跌跌撞撞跑过来。 少女在听见呼唤的那一刻,就已经转身,又恢复单纯漂亮的模样。 乌黑长发飘扬在风雪中,殷红的细绳晃起来,细碎的铃铛响音清脆悦耳,杏眸剪水,似有星河流转。 她朝着小仙童的方向走过去,双手背后,俯身看着小仙童,语气温和,笑吟吟问:“怎么带了伞。” 小仙童很是单纯,挠挠头,解释:“我怕下雪,小姐没有修为,在雪里待太久会生病的。” “阿稚想得真周到。” 蔺绮接过小仙童手里的纸伞,单手把伞抱在怀里,看着小仙童渐渐泛红的耳垂,笑了一声:“走吧。” 阿稚巴巴跟上她。 他刚刚得知自己要来霜雪天照顾大小姐的时候,还很忐忑,害怕霜雪天的寒冷,害怕大小姐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但是现在想想,大小姐明明是天下最漂亮的神仙姐姐!只要跟着她,别说寒冷的霜雪天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去! “我刚刚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阿稚仰脸看蔺绮,禀告。 他是仙鹤成的精,对气息很敏感。 “嗯。”蔺绮略一颔首,笑,漫不经心道,“他们是外面来的客人,已经离开了。” 漂亮的少女走在雪地上,在小仙童看不见的地方,不动声色摩挲了两下指腹。 昼光照耀下,白皙如玉一般的手指上,金黄的碎屑如灰烬一般,飘散在冷风中。 那是一张传送符,能把人送出八千里外。 八千里路,他们就走着回来吧。
第3章 宁谕等人出了枯树林,绝望得知,此地离临云宗足足八千里,他们御剑走了一小段路,灵气便迅速衰竭,四周荒无人烟,一行人只得靠两条腿艰难跋涉。 他们凄惨走了三日后,镇云峰的剑修们终于发现他们丢了几个师兄,连忙上报天机堂,将此事禀告给宗门首席。 天机堂。 蔺浮玉倚窗而立。 青年着白衣,佩金带,眉目冷淡,此时正垂首认真擦拭手中佩剑。 昼光洒在他冷白如玉的面容上,他耐心听着师弟们的话,长睫覆下,语气清冷:“名姓。” 几人连忙报上宁谕等人的名字。 蔺浮玉略一颔首,五指一勾召来一册卷宗,指尖溢出青绿色的光芒。 青光漫上卷宗的那一刹,蔺浮玉微掀眼帘,无数命牌虚影漂浮在空气中,命牌上刻着临云宗弟子的名字。 他找到那几个人的命牌,命牌在西北偏远的角落,他看见其上泛着的金光,金光耀眼,可见生命力极其旺盛磅礴。 蔺浮玉确认之后,收拢指节,无数命牌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几个师弟垂手立于一侧,悄悄觑了首席师兄一眼。 青年也偏头看过来,语气散漫:“还活着。” “未经允许擅自离宗,胆大妄为。”他语气平和,淡淡道,“待回宗后,让他们亲自来戒律堂跟我解释。” 蔺浮玉面前,师弟们一个两个乖得要命,小鸡啄米式点头:“是。” 心里怜悯:惨,真惨。 几千里外,黄沙漫卷,宁谕一行人走在荒芜的大漠里,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宁谕恢复了一丁点儿灵气,他吐出一口黄沙,打开芥子袋拿出云镜,就被云镜上未读消息的狂轰滥炸吓了一跳。 【报!早课长老点名,速来!】 【师兄!】 【哇你竟然不来,那么勇敢?】 【师兄?】 【师兄你人呢!卧槽你不会死了吧!】 【宁谕说话!】 【宁谕!!!】 …… 【你完啦,等死吧,嘻嘻。】 宁谕看着最后一行字:? *** 梦中是一个寻常的清早。 小小的姑娘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摸出洞府,光光的小脚丫踩在微湿的青草地上。 她要去找她的漂亮姐姐。 青要山上,微弱天光凉如水,静静淌在山间,白鸟低低飞过杜仲树林,层叠交错的繁茂枝叶轻轻晃动,恍若青绿色的松软浪涛。 半明半昧间。 苍白病弱的青年立于杜仲树下,素衣白带,长身鹤立,气质如霜胜雪。 记忆里,他正垂首俯身,冷白指尖拨弄着簸箕上枯干的药材,清寒的光洒在他冷淡的侧脸上,清亮的瞳孔黑白分明,鸦睫微微遮住清隽的眉眼。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青年,漂亮得雌雄莫辨。麻衣松散,他正在拣选草药,身上带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息。 蔺绮听见,梦中的自己极欢喜地唤了一声“姐姐——”。 脆生生的小奶音响在树林里。 她飞快跑起来,身侧的柿子树、杜仲树、青草、凤凰花刷刷往后退。 清早的风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呼啸而过,擦过软乎乎的侧脸,擦过耳尖,擦过她乌黑的长发。 “叮叮当当——” 发尾的银白铃铛响个不停。 几乎在她喊出“姐姐”的瞬间,树林里,苍白漂亮的青年就转过身。 他站在树林间,眉眼弯起,回头望过来,张开双手。 小小的姑娘往前扑,青年积年沉疴,身上总带着清苦的草药气息,她听见极轻极轻的一声笑。 顷刻间,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像落入声势浩大的春天。 白鸟盘旋而上。 天光乍泄。 *** 梦中青绿的树林像是流淌起来一样,化作一条瑰丽的长河,最终,混着温煦的昼光,一点一点支离破碎,慢慢消散在风雪之间。 蔺绮睡得昏沉,醒来时,头有点疼。 她穿衣起身,临窗坐下,倒了一杯凉茶润嗓子,抬头看窗外,霜雪天的风雪已经停了,昼光照耀下,雪地上泠泠一片白。 已经快正午了。 蔺绮住在高楼三层的一间屋子里,这里摆件很简素,远不如高楼外观看起来那么奢华壮阔,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个衣柜。 大约是因为这里太久没住人了,楼阁里许多屋子都积了灰,这是最干净的一间。 她刚来时,和阿稚一起又收拾了一番,这里才勉强可以住人。 宗门倒是派了杂役来侍奉,但那个杂役只草草来转了一圈就走了。 这几日,也只有送饭时会定时过来一趟。 听阿稚说,那时他拉住杂役,乞求:“这里有很多灰,不能让大小姐住在这么脏的地方。” 瘦得跟竹竿一样的矮小男人眯起眼睛,重重打掉他的手,满不在乎道:“这不是能住吗,大小姐以前住得估计还不如这儿,她一个山里来的野丫头,哪有那么金贵。” 说完,杂役慢悠悠走了,只给蔺绮留了一个抽抽嗒嗒掉眼泪的小仙童。 蔺绮想起这桩事,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窗外苍茫的雪地,清亮的瞳孔里,眸光浅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少女单手握着着木梳,一下一下,梳着乌黑的长发,动作矝雅漂亮,冷白指尖勾起桌上的红绳,双手翻后,将长发扎起。 透过窗子往外看,阿稚小小一只,穿着灰色道袍,此时正蹲在雪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前面,卧着一个白白的小雪丘。 蔺绮走下高楼,走近些,才发现那雪丘其实是一只雪白幼虎。幼虎和蹲着的阿稚差不多高,身上毛绒绒的,圆溜溜的小眼睛直勾勾看着小仙童,呼噜呼噜和他交流。 小仙童眼眶红红,袖摆被拨上去,白净的胳膊如莲藕一般,伸到幼虎嘴边,巴巴跟幼虎商量:“我给你咬一点点,然后你就去帮我抓一只山鸡。” 雪白幼虎:“呼噜呼噜。”不够。 小仙童抽搭两下,软软开口:“那再多一小块,只能一小块,不然、不然我就要死了。” “呼噜?” 幼虎眯起竖瞳,尖尖的牙齿相磨,发出吱吱的响音,它似乎在审视小仙鹤开出的条件。 雪白幼虎矜持点了点虎头:“呼噜呼噜。” 好吧,大爷勉强帮你这个忙。 “真的?”小仙童眼睛一亮,他正激动着,抬眼看见远处枯树下,身穿红裙的漂亮少女,雾蒙蒙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无措。 完了。 大小姐定然知道他是一只很没用的精怪了,连抓只山鸡都要小老虎帮忙。 他、他好像一直就这么没用,连化形靠的都是偷吃丹药。 大小姐肯定要嫌弃他了。 大小姐会不会不要他呀。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大小姐,他想留在大小姐身边,他不想被扔掉。 小仙童垂头,轻轻吸了吸鼻子,脑海里已经从大小姐冷漠抛弃他,想到自己下山讨饭偷偷养大小姐了,小仙童抬起头,鼓起勇气,正要告诉大小姐真相,告诉她自己其实是一个很没有用处的精怪。 “大小姐……” 阿稚刚出声,就和大小姐四目相对。 蔺绮看着他,眉眼弯弯,漂亮的瞳孔里水光潋滟,像是桃花满树的温暖春日,柔和又干净。 她俯身,揉揉小仙童的乌发,手心递到他面前,张开,上面放着一颗黄纸包着的饴糖。 “乖阿稚。”她言笑晏晏。 乖、乖阿稚。 小仙童晕晕乎乎,觉得自己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在、在的。”阿稚连忙应。 漂亮少女笑着,声音柔和缱绻,又问:“阿稚要山鸡做什么。” “因为,大小姐需要补身体。”他乖乖回答,有点委屈,“宗门里的饭菜都很不好。” 这几天,杂役送进霜雪天的,只有稀粥、米饭,还有少得可怜的几片青菜,单调得乏味,一点油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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