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发遮住青年的眉眼,他的目光落在油灯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半晌,林清听似乎是妥协了,他轻轻笑了下,嗓音清温:“今日这么粘着师兄,还不要师兄啊,没良心的东西。” 眼前的小祖宗似乎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她茫然抬头,还在流泪,哽咽道:“就是不要你,要姐姐,我要回家,我想找姐姐。”
第45章 林清听长睫微垂, 看着眼前醉眼朦胧的袖袖。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红衣抵御不了严寒,估计是醉得糊涂了,连衣裳都换错了。 少女仰头流泪, 袖摆垂下, 双手被冻得冰冷发红, 紧紧攥着袖管,她冷得牙齿打颤,颤音混在破碎的呜咽里,周遭是如水的月亮和清寒的风。 “我、我要姐姐——” 她哭哑了嗓子, 声音很小,细细弱弱的,略带了些嘶哑。 她看起来已经很醉了, 意识很不清醒, 清泪无声落下, 她踉踉跄跄撑着扶手, 目光茫然懵懂, 怔怔往高楼外走。 一步、两步…… 容涯仙尊没动, 他立于楼梯上,神色晦暗不明,红衣少女背对着他,即使在幽深黑暗里, 仙尊也能轻易看清她单薄的身影。 青年长睫微颤,月光在他细密的鸦睫上投下阴影。 理智告诉他,袖袖在一点点长大, 早晚要离开自己, 一直这么粘着他, 或许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他身边又委实不大安全。 但林清听想到袖袖可怜巴巴找姐姐的样子,喉中涌上一层涩意,指尖摩挲过扶栏,被倒刺扎了一下,指腹泛起微微的疼。 林清听叹了口气。 虽说袖袖早晚会长大成人,但她现在的年岁还这样小。 ——幼崽粘人应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更何况,三年前他闭关得那么突然,袖袖没有安全感也理所应当。 他看着袖袖现在的模样,时常想,或许他当时就不该闭关。 容涯仙尊在心里深深反省了一下自己。 这时,高楼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红衣少女扶着门廊,愣愣看着纯白的雪地,她的身上,罩着一层寻不到归处的迷茫和惶恐。 林清听化雾出现在高楼门口,散落的浅蓝色光晕落在高楼里,林清听站在蔺绮身后,微垂首,苍白清瘦的手伸出去,触上蔺绮的长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蔺绮背对着青年,少女脸色苍白,踏在月光映照的雪地上。 她和林清听擦肩而过时,就已经不再流泪,一粒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将落未落,眼眶还泛着淡淡的绯红。 青年的手极冰极凉,不经意间擦过她细白的后颈。 蔺绮心头泛起一阵酥麻,像密密麻麻的虫蚁钻入骨髓般。 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拢在袖摆里,五指微微蜷缩。 蔺绮连呼吸都带了颤抖,骨子里疯狂肆意的情绪抽芽疯长。 她实在是太思念姐姐了,她疯了一样想见姐姐,想让姐姐抱抱她,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但她再见不到姐姐,她就要难过得不能呼吸了。 她知道姐姐肯定心疼了。 心疼就代表会纵容她。 她有点计划成功的开心,又因为欺骗姐姐而愧疚害怕。 蔺绮低头,压下心中泛滥的情绪,月光清澈洁白,落在她漂亮的眸子里,少女的眸光晦涩而惶恐,指甲嵌入木制门框,她竭力平缓自己的情绪。 刹那间,她有些恍惚,蔺绮迷蒙地眨了眨眼睛,长发披落而下,她微偏头。 透过长发凌乱的缝隙,蔺绮看见温柔的浅蓝色,光晕浮动,像潮起潮落的大海。 她的意识昏沉下去,眼前陷入长久的黑暗。 *** 混混沌沌间,她听见山间泉水流淌的声音,杜仲树枝头的山雀发出啁啾鸣响。 一颗红彤彤的柿子落在地上,伴随着“砰”地一声响,地上溅起秾稠红艳的果浆。 蔺绮被柿子掉落的声音惊醒。 她下意识抬手,左手却被紧紧拉住,袖袖小猫此时尚且迷离惝恍,她长睫湿润,扑闪两下。 这是青要山的洞府里。 右手攥紧袖管,她忽然又想落泪。 她说她想回家。 姐姐就带她回家了。 容貌昳丽的青年坐在床边,他着霜白麻衣,长发束起,蔺绮看着他,怔怔然,她唇角蠕动两下,过了很久,她听见自己沙哑酸涩的声音。 “姐姐。” “嗯。”青年应。 “别闹。”他微微皱眉,头也没抬。 听声音,青年略有些不虞。 蔺绮乖乖不动了,她看着眼前帮她治伤的青年。 ——虽然林家小少爷生得不赖,但他显然没有姐姐漂亮。 霜白麻衣布料并不好,白中带着点淡淡的灰,摸上去甚至还有些粗糙扎手,但青年却能将霜白麻衣穿出一种清贵无双的气度。 她的漂亮姐姐惯来有一双温柔浩瀚的瞳孔,清凌凌的,大抵是因为他主修的灵气属水,青年的眸子深处,总泛起如湖冰般清冷破碎的蓝。 此时,他目光低垂,认真治伤。 蔺绮为了让姐姐心疼,对自己下手也没个度。 此时看着一道伤痕和未干的血迹,青年眉眼间染了几分郁气。 “疼。”袖袖小猫软软道。 “疼着。”容涯仙尊语气淡淡。 霜雪天里,夜色浓稠,他并不能看清蔺绮手上的伤,只知道在流血。 如今他看着自家祖宗手腕上的伤痕,心中难得生出些久违的躁郁。 他问鼎剑道至尊后,便鲜少有这样烦闷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因为蔺绮被蔺岐山伤得鲜血淋漓。 “铰刀?”他轻轻喃喃,他单手拿着湿巾帕,小心翼翼把蔺绮手腕上的鲜血清理干净,垂首间,青年语气放缓,极无奈地笑了下,嗓音温沉,“如何伤的。” 袖袖小猫含糊道:“不是故意的。” 仙尊便知这是袖袖自己的手笔,他自然不可能对袖袖发脾气。 “你先清醒清醒。” 手上清洗血迹的动作滞住,青年抿唇,眉眼中流露出些许为难,仙尊温和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我会很生气。” 眼前迷迷糊糊的小祖宗闷闷低头,为自己辩驳:“醉了,不是故意的。” 仙尊笑着看她。 温软小指轻轻勾了勾青年掌心,袖袖小猫思绪不清醒,说出的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巴巴说:“不抱我吗?” “不抱你。”仙尊淡笑。 “为什么。”蔺绮软软问,她的声音有些可怜,抽抽噎噎的。 青年将蔺绮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拿出一只药瓶,指尖微抬,剥落瓷瓶封口,给蔺绮上药。 他听见蔺绮的问题,微哂,语气斯文:“因为我有点生气。” “我养你那么大,不是让你伤害自己的。” 容涯仙尊轻轻摩梭了下瓷瓶瓶身,瓷瓶触感冰冷,他现下觉得,哪怕自家祖宗不跟化神待在一起,也很危险。 青年语气散漫,笑着问:“为什么拿铰刀刺自己。” 蔺绮心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心疼我,但她肯定不敢这样说,故而袖袖小猫只是低头,右手轻轻扯了扯青年的霜白袖摆,软软喊姐姐。 半晌,瓷瓶被搁在案上,他微侧身,霜白袖摆掩唇,青年轻轻咳嗽两声,他阖上眼,平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青年清温的声音落在洞府里:“混账,无法无天了。” 蔺绮的手腕上好了药,她收回手,活动了下左手。 青年身上清苦的草药气息盖下来,袖袖小猫格外安心。 她一手拉着姐姐的袖摆,侧望了眼洞府的窗子。 虽然知道为什么会回到霜雪天,但为了不让姐姐起疑心,她故作懵懂,声音温软,问:“姐姐,我不是在霜雪天吗,为什么会回家。” 青年偏头望过来,眸中映出窗子外杜仲树间的萤火。 他眉目间染上温和笑意,语气却含糊,避重就轻道:“你近来太混账,我不放心你待在外面,这一段时日,你乖乖在家待着。” 容涯仙尊将话说出口时,几乎想到了袖袖小猫拧眉抿唇闷闷拒绝的样子。 毕竟她是自愿下的山,能回却不回应当是自有筹谋,如今被他带回来关着,难免会有不满。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醉醺醺的小祖宗倚着床头,什么话都没说,乖乖点头应知道了。 倒是很乖巧。 仙尊竟从自家祖宗的行为中,又体会到一点她粘人的好处来,至少自己在青要山的时候,她肯乖乖待在家里不乱跑。 青年想着,起身欲往外走,袖摆处的拉力让他停下。 容涯回头,刚刚乖巧坐着的祖宗此时明显心神不宁,温软小手紧紧攥着霜白袖摆。 袖袖小猫有些害怕,眸光湿漉漉,声音小小的:“姐姐,你要去哪儿。” 修长清瘦的手抚上蔺绮的长发,轻轻揉了揉,容涯眉眼轻弯,很轻很轻地笑了下,青年声音遥远而朦胧,像是经文轻颂,他叹道:“那么粘人啊。” “我去端醒酒汤。”容涯说。 “可以不去。”蔺绮不放手,“我已经入道了,很快就能清醒了。” 修士的意识确乎比寻常凡人要坚韧许多。 容涯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他又想起刚刚霜雪天里,袖袖一身单薄红裙往雪地里走的模样,到底还是不放心。 若是她再往自己手上划一刀,容涯仙尊觉得这小混账可以扔了。 他还没说话,袖袖又闷闷开口:“你端了我也不喝。” 十分无理取闹。 “混账。” 容涯笑了,问:“那你想如何。” “我只想要姐姐。”红衣少女仰头,清透瑰丽的眸子里,又湿又软,满是期待和信任,她声音很糯,尾音上挑,撒娇一样,眉眼又低垂,一派小可怜的模样,“我想让姐姐陪我。” 洞府里点了烛火。 昏黄的光晕洒在青年的眉眼上,他长身鹤立,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间,他半倚着墙,闻言,笑了下,颔首:“也好,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青年伸手,手心悬于烛火之上,一点蓝色灵气溢出,烛火被挑灭,屋子里瞬间变得幽深且黑暗,只有一束清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缝隙洒进来。 青年坐在桌边椅子上,借着月光,拿了本书册翻,就像过去十几年,每一个被噩梦吓醒的夜晚,她害怕,或者想要姐姐,姐姐就会坐在她的屋子里陪着她。 深秋的夜晚。 窗外柿子树的叶子都落完了,风吹过,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就招摇晃动起来,柿子浓熟的气息混着青年身上草药的清苦,飘散在风里。 蔺绮侧躺在床上看姐姐。 月光柔化了青年的容貌,消解了他身上那种矜贵的清冷气,乌黑长发披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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