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一抹从主体分出来的分神而已,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存在。 只有符纸被烧,他的使命开始时,自己的存在才有意义,或者说,他才真正拥有生命。 他的生命开始于昨日,蔺绮烧了符纸的时候。 所以他一看见蔺绮离开,就开始觉得孤单。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蔺绮偏头看少年,她看起来乖乖的。 虽然这位少年天才自认为不会在小恩小惠上浪费心思,但当他听见蔺绮主动邀请他,一起去城门口的时候,他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丝愉快。 少年唇角不着痕迹轻轻弯起,哼道:“勉为其难。” 蔺绮伸出手,隔着华贵衣料抓住少年的手腕,然后,单手撕了一张传送符。 *** 正南,城门口。 目光跳出了春水城的结界,城外的景象恍若人间浩劫。 天空压着遮天蔽日的尘沙,焦黑旺盛的火焰从天而降,恍如灭世,密密麻麻的魔物兵临城下,浓重的黑色雾气送来腥甜的血气。 “噗嗤——” 布满铁锈的长刀往应鹊河胳膊上割了一道口子,衣料被撕烂,鲜血瞬间涌出来。 手中的剑被打飞出去,应鹊河疼得眼前一黑。 他被白骨马匹的蹄子绊倒,狼狈地在尘土上滚了一圈,一吐,吐出一口混着鲜血的尘沙。 他身上全都是伤口,才出来短短一刻钟,他就已经浑身是血。 风沙迷住他的眼睛,应鹊河艰难眨了眨眼,剧烈咳嗽两声,侧翻躲开魔物的下一记狠招。 他单靠两只手,托着自己重伤的两条腿,艰难往后退。 高大的士兵身穿冰冷甲胄,手执长刀,骑在一匹白骨战马上,它脸色是带死气的僵青色,眼睛确实血红的,让人看一眼都发凉。 它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猎物,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它慢慢往前逼近。 应鹊河一咬牙,拽下玉牌高高举起,“砰”地一声,他把玉牌重重往地上砸。 淘汰虽然遗憾,但总比没命了好。 应鹊河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浑身颤抖,他闭上眼睛,等着云镜把他传送出去。 “咔哒——” 马蹄碾碎小腿骨骼,应鹊河猛地睁大眼睛,他脑海苍白一片,嘴唇泛青色。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地上碎成渣渣的玉牌,又看着周围混乱的战场。 为什么。 玉牌明明碎了。 为什么他还是出不去。 刹那间,应鹊河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绝望,他仰天大喊:“我弃权!我弃权,让我出去!” “救命啊——” 沙哑的嗓音混着哭腔,他双手并用往后退,眼睛进了沙子,眼周一圈泛起一层红。 他看着眼前如猫捉老鼠一般的骑兵魔物,浑身发软,脸色惨白。 生命的最后,他心中想——他还是太弱了。 他不是蔺浮玉、江梅引那样的天之骄子,他只是临云宗外门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弟子,普通到即使今天他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他死了。 或许临云宗看管命牌的人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最终的宿命,也只是沦为仙门大比伤亡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已,掀不起任何水花。 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他不分寒暑,每日起早贪黑练剑,他一天只吃一顿饭,把省下来的饭钱都拿来买剑谱心法; 为了得到长老的指教,他天不亮就从外门弟子峰,徒步跋涉到镇云峰,在剑修长老门口恭恭敬敬等着。 有时候长老不在,他就要等上一整天,等到月亮出来、万籁俱寂的时候,好心的长老会抽出时间,指点指点他。 长老时而捋胡须喟叹“唉,好孩子,你要知道,世上并非修行一条路”,每当听到这种略带劝告的言辞时,他总会觉得羞愧。 这种时候,他就会深深意识到,他不属于仙门,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强求。 幼年时,强求爹娘的关心,略长大一些,强求入仙门,强求修剑道,即使这次参加仙门大比的机遇,都是他强求来的。 机关算尽、孜孜营营二十年,到头来,大梦成空。 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如走马灯一般回顾自己过往的二十年。 应鹊河没觉得怨恨,他只是茫然。 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微不足道地死去。 应鹊河的眼睛有点疼,但是他哭不出来了,眼角干涩,他揉了揉,应鹊河听见过往的风声。 骑兵有意玩弄他,白骨战马一寸一寸碾碎他的骨头。 真疼啊。 应鹊河想。 应鹊河又想,如果死之前,能吃一碗莲子粥就好了,最好能加一点桂花,他喜欢桂花的清甜味道,能让他想起故国的秋天。 “铮——” 长剑鸣响,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应鹊河看见了一把飞来的雪白长剑。 剑身清贵如月,剑尖一抹青绿,极精准地剜入白骨马一只马腿。 和腿上白骨交错处,冒出滋拉的火星子。 只听嘎达一声,黄符闪现,下压剑身,剑身一挑,一根白骨掉到地上,那条腿瞬间散架,马儿发出嘶鸣,整只马朝一侧倒去。 乱糟糟的战场上,应鹊河听见一个极躁郁的少年音。 “凡修剑者,剑不去身,哪个教你随便乱扔的,你总是喜欢乱扔,你的剑道谁教的,我去跟他打一架!” “不许冒犯我姐姐。”轻轻软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骑兵从马上跌落,白骨马的遭遇明显激怒了他,怒气满满的咆哮灌入风声,它抡起大刀,直直往前劈去。 一道鲜红身影乍然出现,挡在应鹊河面前。 红衣少女拔出白骨马上插着的长剑,单手握紧,一个横挡,刀剑相撞,交错出发出耀眼的光芒。 刺啦一声,她反手将剑往后拉,侧身一闪,手腕抖动,一道浅金剑气如日出云霞,直直奔那魔物冲撞而去。 蔺绮眼帘轻垂,眼前的魔物明显吃疼,僵青的脸上露出狰狞怒意。 蔺绮脚尖一点,黄符化风,少女凌空而起,鲜红裙摆在风中招摇,她手提长剑,只在瞬间出现在骑兵身后。 漫天尘沙,喧嚣火焰之间,少女发尾飘扬,那双清甜漂亮如桃花一般的目光里,显出些冷淡的薄凉。 只见她手腕微移。 长剑划过骑兵的脖颈,黑色的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红衣少女眉眼轻弯,嗓音甜腻,礼貌问候:“前辈,晚安。” “轰隆。” 高大的魔物轰然倒地,尘沙激荡而起。 玉牌刷新。 分数:六十。 【恭喜你,杀死一只五阶魔物。】 蔺绮看着魔物的尸骸,挽花收剑,回过头,眉目带笑注视着几步外的少年,软软的语气中带了点活泼:“我用剑是不是用得很好。” 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容涯仙尊,他一定会莞尔颔首。 但现在蔺绮面前的,是无比清贵无比骄矝的少年林清听,他轻轻哼了一声:“若不算你一开始的扔剑,尚能入目。” 蔺绮就当他在夸自己了。 能被剑道至尊称赞剑术,是一件十分让人愉悦的事,漂亮小猫眉眼弯弯,她轻歪了下脑袋,看了眼魔物的尸骸。 她微微抬起手,鲜红袖摆轻轻垂曳。 袖管中,一道闪着金光的黄符直奔魔物尸骸而去。 “生符。”她轻声道。 死符,控杀伐;生符,掌渡化。 符纸撞上尸骸时,原本倒地的魔物忽而颤抖起来,地上尘沙一层层扬起。 在蔺绮的注视下,它的身躯渐渐平稳下来。 很快,魔物脸上的僵青消失,它的脸变成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的脸,黄符一点点消散,它的躯体也渐渐化作白色光晕,散在空气中。 战场上乱作一团,漫天的火焰直直砸下来,点燃了枯黄的杂草。 蔺绮的背后是焦黑浓烟,她目光所及之处,却像是下了一场雪。 *** 应鹊河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身处战场上。 唇齿间还停留着补气丹的残留气息,他费力地眨了下眼睛,一把剑丢过来,他连忙伸手接住,抱在怀里。 这是他自己的剑:“谢、谢谢姑娘……” “再不起来你就要死了。”眼前的红衣少女说。 他这时才注意到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他躺在这儿,很容易被路过的魔物和打斗的人踩死。 可是…… “我腿断了。”应鹊河说。 眼前的红衣少女也眨了眨眼睛,她低头看了一眼应鹊河的腿:“你能爬吗。” 应鹊河哽了一下。 蔺绮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让一个腿断了的人爬回去不大好。 她抬头往四周望了望,甩出两张招风符,符纸化风,将应鹊河托起。 应鹊河只觉得自己突然就飞起来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仓皇无措。 几息的工夫,他被风拖到城墙上,符纸陡然撤去,应鹊河重重落地。 “卧槽什么东西飞上来了!”一个人受到了惊吓。 他看见浑身是伤的血人的时候,又被吓了一跳,连忙去喊医修。 应鹊河侧身,重重咳嗽了两下,咳嗽间,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他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冷白清瘦的手按上他的脉搏,眼前青年幽幽回看他:“师弟,你脾胃不行啊。” 应鹊河又哽住了:“师兄,我好像快死了。” 江梅引轻声笑笑:“我知道,可我也不会治么,你等医修来。” “你不会就滚。”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江梅引幽幽又叹了口气,甩甩袖子:“玉玉,好凶。” 应鹊河抬头,看见一道清贵身影,蔺浮玉照旧一身白金长袍,长身鹤立站在城楼上。 应鹊河顿时局促起来,声音轻细:“首、首席师兄。”
第59章 蔺浮玉的注意力并不在应鹊河身上, 他随意点了点头。 此时有医修过来,江梅引把看诊的位子让给他,自己则往边上挪了挪。 江梅引单手撑着下巴, 若有所思。 “你不下去吗, 你的排名已经掉到看不见了, ”江梅引忽而问,他笑着,“很丢人呢,蔺少主。” 云镜上, 有一个实时显示排名分数的排行榜,蔺浮玉在一百名开外。 蔺浮玉不咸不淡道:“不下。” “你想下就赶紧滚。”他觉得江梅引在这儿真是晦气。 “不要。”江梅引眉眼一弯,嬉笑道, “玉玉不下, 我也不下。” 蔺浮玉:“……”吐了, 想死。 “铮——” 城下刀光剑影。 蔺浮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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