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蔺绮拿着云镜,默然思忖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容仪章会不会回答她,倘若容仪章不说,那她也只好换种法子。 幸而,容仪章很快便回了消息。 容仪章:里面没有人。 她微掀眼帘,望了眼守卫森严的九层雅间,很快移开了目光。 松云庭里有什么密道,能让人凭空消失。 蔺绮想起姐姐之前带她走过的黑暗旋梯。 她凭着记忆,找到姐姐曾经开门的位置。 那是一处屏风后,蔺绮在取下提灯,她又在木制墙面上摸索了一会儿,寻到一小块镂空层,她轻轻按下。 墙面内腔发出细微的响动,很快,出现一丝水纹般的质感。 这里应当有传送法阵类似的东西。 蔺绮一手提灯,一手隔衣料牵住少年的手,她往墙面正中走去。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落在蔺绮软绵绵的小手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把手抽回来,眉眼弯起轻笑了下,语气慵懒:“你很熟练啊。” 他说的是蔺绮牵他的熟稔姿态,蔺绮以为他说的是找密道。 她点了点头,糯糯道:“之前来过这里,我听说,各地松云庭的格局都差不多。” 少年又笑。 苏醒得越久,和本体的感知牵连就越深,他很难再对蔺绮生出敌对的心思。 到这时候,少年才恍惚地想,或许未来的他,跟蔺绮的关系真得很好。 以至于哪怕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分神,全然没有未来的记忆,但看见漂亮小猫时,他也时常觉得乖巧可爱。 他跟着蔺绮走进水波一样的墙面,黑暗旋梯上,只有提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蔺绮熄灭了提灯。 顶着少年疑惑的目光,蔺绮指了指下方旋梯上,端着梨木托盘的一行侍从。 蔺绮贴着冰冷的石壁,在侍从停住的瞬间,从芥子里拿出两件黧黑披衣,一件给少年,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旋梯里格外安静。 一个侍从提着灯,往上抬头:“刚刚我好像看见了亮光。” “咱们这儿全都是亮光啊。” “就是就是,你手里还提着灯呢。” “不是啊。”那侍从解释,“上面有光,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蔺绮微微握紧手。 少年的指节冰冷如玉,他轻轻点了点蔺绮紧攥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让蔺绮放松下来。 少年微俯下身,眼帘轻垂,他凑到蔺绮耳边,声音很轻,带笑道:“蚀金窟?常来啊。” 两人贴得极近,蔺绮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干干净净的清冷松香,她软软发出个音调,摇摇头,小小声为自己证明清白:“不常来。” 少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是吗。” “是的,”蔺绮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下方旋梯上的一排侍从身上,心中的紧张情绪散了些,她嗓音温温软软,轻轻咬字,“我很乖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少年要极为认真,才能勉强听清。 林清听几乎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 “没准是客人。” “压根没人,你是不是糊涂了。” “净想些有的没的,快走快走,别耽误事儿,待会儿上面该催了。” 一排侍从絮絮叨叨交流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蔺绮遥遥跟在侍从们身后,很快看见了蚀金窟入口前的廊桥。 各地松云庭的布局结构,确实差不多。 隐匿在黑暗旋梯上,蔺绮透过蚀金窟的入口,听见赌盅晃动发出的细碎声响,里面人声如潮,喧嚷吵闹。 远远隔着,蔺绮都知道里面必然全是人。 这里和临云宗的松云庭地下倒是一模一样,难道她想错了,城主和管事并没有来这里,九层雅间还有别的密道? 各地松云庭虽然格局类似,但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更何况,秘境里的时间还是千年前,存在她不知道的密道,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蔺绮抿了抿唇。 在侍从走进蚀金窟不久,蔺绮也走过廊桥,走进蚀金窟入口,到入口处。 人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类似刚刚的黑暗旋梯,应当不止一条。 蔺绮走进蚀金窟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赌徒们聚在赌桌边,如狼豺一般,聚精会神盯着晃荡的赌盅。 侍从们的茶悉数被奉给了锦衣华服的赌棍们。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少年垂眼看她。 漂亮小猫闷闷道:“猜错了。” 少年轻笑了声,他俯下身,轻点了下蔺绮的软白眼尾,调笑道:“既然是猜测,出错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事事都能猜对,你就应该修卦。” 少年的手很凉,触及眼尾时,冰冰的,漂亮小猫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了。”她说。 角落里,赌桌下,掉了一张叶子牌,蔺绮弯腰把叶子牌捡起来,递给一个小厮。 小厮接过叶子牌,连忙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少年拍了拍漂亮小猫的脑袋,漂亮的眸子里,似有桃花潋滟:“走吧。” ** 他们走后。 “离开了?”中年男人靠在圆椅上,捧着杯盏,悠悠往茶汤上吹了一口气,他两鬓微白,额角有皱纹,面容带着铁血的坚毅。 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稀可以从他的五官中,看出男人年少时清俊的容颜。 他正是许多年前,春水城的守将,也是现在的春水城主。 “是,”管事应,他有些诧异,“他们既然跟到了这里,您何不……” 他没继续说下去,侧眸看着城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城主喝了口茶水,语调悠闲:“每一个修士都弥足珍贵,他们可是春水城的功臣。” 管事道:“城主仁慈。” 管事想了想,又道:“那个穿蓝衣裳的,看起来有些眼熟。” 春水城已经经过了漫长的修生养息,好不容易恢复到大火之前的模样,但管事想起那场足以焚天烧地的恐怖灾难,还是心有余悸,以至于他刚刚透过水镜,看见少年一身蓝衣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城主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他又回来了?” 他听见管事的话,瞬间,心里浮出些恐慌,但想起刚刚水镜里窥测到的场面,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 记忆中的少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自认为普天之下除了他全是废物。 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与人如此亲近。 然而,水镜里的少年就像一个耐心开导的知心姐姐,一个坚信世人都是垃圾的狷狂之徒,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温柔姿态。 城主自认为推测得十分正确,斩钉截铁道:“绝无此种可能。” 管事讪讪应:“是。” “城外的魔物一天比一天强劲,结界快撑不住了,你务必把事情办好”城主起身往外走,“此事关乎春水城生死存亡,决计不能出差错。” 他走到门口,侍从毕恭毕敬将门推开,城主和管事一起往外走,蚀金窟里的喧嚷瞬间停下来。 原本吵闹的赌徒都停下手中动作,垂首山呼:“恭送城主。”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叶子牌滚落的角落里,贴着一张符。 符纸化木,地上,长出一棵鹅黄的、小小的草芽。 ** 蔺绮回到琉璃台后,又趁众人不注意,去了一趟荒山。 这一次并没有遇上幻境,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茅草屋前。 茅草屋里,魔物缩在角落,它应当把补气丹都吃掉了,身上的生机愈发活跃。 看见蔺绮推门进来时,魔物依旧没什么动作,木木地低着头。 茅草屋又脏又乱,魔物身边却藏了一小块干净整洁的地方,尘灰被小心翼翼扫走,上面还铺了一层松软的稻草,稻草上,躺着空空的小瓷瓶。 “吱——” 锁链晃动的声音。 蔺绮这时才注意到,魔物脚腕上带着重重的锁链,锁链已经生锈,猩红的铁锈不时摩擦脚腕。 它脚腕处已经被磨出红痕,严重的地方鲜血淋漓。 上次她来的时候,还没有锁链。 这一次,蔺绮留下了一瓶金疮药。 魔物慢吞吞抬头,它看着蔺绮,眼中浮出些茫然。 它木讷地把手往稻草上蹭蹭,蹭干净了,才伸手把药瓶抱在怀里。 蔺绮蹲下来,和魔物平视:“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魔物抱着药瓶,呆呆看着蔺绮,然后,歪了下脑袋。 蔺绮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魔物依然不说话。 蔺绮无奈,只得作罢,此时天色渐晚,她离开茅草屋走下山道。 她路过江白薇暂住的云舒院。 夜色幽深,一轮明月高挂枝头,星子稀疏,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空中飘荡着浅淡的桂花的味道。 身穿甲胄的侍卫把守在云舒院门口。 蔺绮躲在树后,悄悄观察这里的动静,有人过来送饭,被侍卫拦在门口。 少时,一个婢女出来,将饭食带进去,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又很快关上。 江白薇住在里面,不像待嫁的新娘子,倒像是被软禁的犯人。 幽深夜色中,院子里接连不断响起咳嗽声。 蔺绮有些出神,一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枯枝发出清脆的响音,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 蔺绮记下云舒院的位置,撕了一张传送符,转眼消失在浓浓黑暗中。 云舒院里。 “你让我扮女相?你是人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椅子被踢倒,发出重重的响音。 “我是卦圣!”林守双手撑桌,俯身向前,他看着眼前一身霜白的青年,气得发抖,“你知道卦圣意味着什么吗。” 青年弯腰,重重咳嗽两声,身上的生机愈发淡。 他掩去指缝间的血迹,嗓音清温,垂眸,平静道:“意味着你打不过我。” 林守:“……” 娘的他真得打不过这个该死的病秧子。 昏黄的烛光流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青年依旧是病骨支离的模样,那双温柔得足以囊括天地的漂亮眸子里,浮着薄蓝的雾。 “林守,你吵得我头疼。”他咳嗽了很久,喉间血腥味很重,嗓音带着点淡淡的沙。 “你该去给袖袖送饭了。” 林守气死,他剜了容涯一眼,黑袍一掀,瞬间化雾离去。 “袖袖是谁。”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青年垂下目光,视野内,出现一个一指长的小人,小人穿着绿裙,手里拿着一把小折扇,在桌子上坐下。 青年眉眼轻弯,斯斯文文笑了一下:“是我养大的孩子。” 绿裙小人闻言,乌黑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看来您很疼爱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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