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听,雨水哗啦声中,弥漫着一群魔物接二连三的低吼。 “你病得那么重,反正也活不长了。”灰衣修士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撇了撇嘴。 魔物的低吼似乎压断了这些修士的最后一丝底线,“道友,求求你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吧,我也有法器,我把法器都给你”“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你放过我们吧”…… 一时间,低吼声、雨声、哭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哀求声,在岩洞里不断回响。 蔺绮握着青年的手,她僵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她感到一阵冰冷。 容涯至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蔺绮抬眸看他时,他甚至眉眼轻弯笑了下。 “你们是人吗!”一个怒音响起,角落处,一个少年猛地掀下黑色兜帽。 简端不可置信地看着岩洞里的人,他不善言辞,一连串的话说得他脸色通红:“除魔卫道不是修士本分吗,你们甚至都不敢和它们打一场,就让同道去送死!你们修仙,修的难道是贪生怕死罔顾人命吗——” 蔺绮垂眸。 她记得这个人,据说叫简端,年轻一代符道第一,她挺佩服简端的,明明气得发抖,还能说出那么多话。 她说不出来。 她对上青年温和带笑的目光,忽然有点难过。 蔺绮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们都出局吧。”
第74章 自简端有记忆起, 他就是全仙门眼中最有天赋的符修。 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盛赞他的符术,为黄纸上那些诡秘难测的流畅符文而高看他;他画的符, 一流入仙门, 就会有无数人高价哄抢。 望月派的林掌门为了看看他的符, 专门来过临云宗;宗主因为他的符道,对他从来都和颜悦色。 他在无数或期待、或艳羡、或敬仰的目光中长大,在仙门眼中,他是年轻一代符道第一, 是天之骄子,虽然他对仙门加在他身上的头衔百般避讳且诚惶诚恐,但不得不说, 在某些时候, 这些头衔确实满足了他隐晦而脆弱的虚荣心。 对于他的符术, 他一直有自己的骄傲在。 然而, 在此时此刻, 简端看着岩洞里的浩瀚景象, 依旧被深深地震撼了。 数百张金黄符纸破空而来。 顷刻间,昏暗的岩洞亮如白昼,耀眼的金光中,倒映着修士们一张张惊恐错愕的脸。 符纸打上修士们的躯壳时, 死符自燃,瞬间烧起炽热火焰。这火焰极纯粹、极盛大,像是天地间第一道火种, 带着些遥远而神秘的气息。 “你想干什么”“别杀我, 我错了”“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 我真得知道错了”“你不能罔顾人命啊”“饶过我,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救命啊”…… 急促的呐喊和尖叫声不绝于耳,混入哗啦啦的诡异雨水中。 “你想杀人——你要同道的命!你还有良心吗!”伴随着剑鞘落地的沉闷声响,一个修士提剑而上,剑招凛冽招招带杀气。 红衣少女怔怔站在岩洞中,长发如绸缎般垂落至腰际,清寒的风吹拂鲜红的袖摆。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垂眸轻轻笑起来,金光照亮她端艳薄凉的眉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漂亮。 “有问题吗。”她问。 红衣少女微微抬起手,指点虚空,鲜红袖摆如被风吹动的溪水般招摇飘荡,虚空中竟无端生出些诡谲的金色线条。 风吹动她的长发,少女手上动作流畅干脆,一掌将那些漂浮的线条往前推去。 死符,虚空画符。 符文悬空而起,璀璨瑰奇的金色光芒在岩洞中流动,几乎要流成一条金色的河流。 简端抬头看岩洞中耀眼的金光,愣住了。 他不喜欢出门,常年蜗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却也听说过这位大小姐的事。 听说是废灵根,很漂亮,后来又听说,她修道了,修的是符,修个符而已,天底下修符的人何其多,这件小事不值得他上心。 但是…… “几重啊——”简端怔怔望着流动的符文,低声喃喃。 她到底是符道几重,才能有这么恐怖的符道修为啊。 在这一刻,简端心中忽而生出一丝自卑的情绪。如果他没记错,蔺绮今年才十六七,比他年纪还小。 简端震撼间,忽而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直到他看见眼前,熊熊烈火中,一个灰衣修士被吞没在火焰中,橙红的火焰映照着他泪流满面的容颜,他在转瞬间,化作纯白的光点消失在岩洞中。 玉牌—— 他猛地想起这一桩事。 玉牌失效了。 “玉牌失效了!停下来——”急促的呐喊在岩洞中回响,简端踉跄着往前冲去,却被石块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吃了一口沙土。 红衣少女站在金光下,目光冰冷、淡薄、高高在上,丝毫不为所动。 简端脑海空白,冷汗直流:“停下……” “袖袖。”清温的嗓音落在岩洞中。 那个青年终于开口,他站在红衣少女身侧,扼住她画符的那只手,眼睫轻垂,语气温和:“回神了。” 红衣少女指尖微颤。 她看着青年,怔怔的,像是终于回神了一样,那双清润瑰丽的眸子里,冰冷的神色渐渐散去,浮出些许茫然来。 少顷,她终于力竭,一下子倒到青年怀里。 岩洞里,符纸烧起的火自此,渐渐平息。 简端松了一口气,他回头看,大部分们抱团缩在角落里,看着蔺绮的神色极端恐惧,他们都受了重伤,却不致命。 唯一化作光点消失的,是一个灰衣修士,简端认真回想了下,那个灰衣修士先前说了一句话,是对那个白衣青年说的。 ——你病得那么重,反正也活不长了。 ** 岩洞里,死寂一片。 修士们蜷缩在一起,低着头,给自己上药,谁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他们在短短一个时辰里,经历了两桩终生难忘的大事。 一来,那个看起来又乖又甜的漂亮姑娘,一出手就想让所有人去死,而且她真得有这个能力,就在刚刚,他们几乎已经绝望地预见了死亡的降临。 二来,那个身体差得走几步就咯血的青年,比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神秘莫测。 就在刚刚。 他抱着红衣少女离开时,留下了两句话。 青年站在岩洞口,背对着无数双眼通红的魔兽,从容得如同站在自家院子里。 他看起来极年轻,长发披落,天青玉耳坠清光泠泠,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那双清冷而冰润的薄蓝色眸子望过来时,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青年语气清淡:“我有两句话想告诉诸位。” “一则,他言语无状却罪不至死,我允诺,他会在秘境关闭的那一刻重生,杀人者不担因果。” “二则,我希望,你们可以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如有泄露,仙门不容。” 青年温和的话落在岩洞中,所有人竟然都生不出任何质疑违逆的心思。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只机关雀自青年肩头飞起。 机关雀出现的时候,岩洞外的魔物纷纷往外散了一圈。 机关雀落地,瞬间变大数十倍,巨大的鸟头几乎能填满整个洞口,威风凛凛,神气漂亮,如同青鸾神鸟。 注意到诡雨,机关雀低下鸟头,垂下翅膀,懂事得翻了翻自己腹部的芥子口袋,从里面扯出一个类似步辇一样的东西,上有遮风挡雨的顶蓬,内置软榻,它拿翅膀举着步辇,稳稳安到自己背上。 很上道。 机关雀喉间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调。 他们听不懂,只能看见青年抱着红衣少女上了机关雀的背,一道长风起,巨大的机关雀飞入雨中,尾羽如青色的火焰。 青年到底还是离开了。 他离开后,岩洞外的魔物又聚集起来,虎视眈眈看着岩洞里可口的点心们。 修士们脸色难看,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 “简、简公子。”是一个灰扑扑的散修。 简端注意到修士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拉起兜袍,把自己埋在黑衣里自闭。 他看着那个出声的散修,他记得这个人是坐在大小姐那个火堆前的,众人刚发难让青年出去送死,他就挪到了角落里,一副划清界限的冷漠样子,简端心中不齿。 简端撕了一张传送符,消失在岩洞中。 哪怕传送的距离不够,他被传送到诡雨里,也比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强。 岩洞中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诡异的沉默无限漫延。 他们深知,现在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靠自己,艰难度过这漫长黑夜。 ** 黑色雨水接连不断落下来,打在木制顶棚上。 蔺绮是被风雨之声吵醒的,她起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软榻上,盖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氅衣。 青年坐在一侧,垂首在案上摆了个阵,背影孤清如雪。 蔺绮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青年一僵。 蔺绮在霜白衣袍上蹭了蹭,半晌,她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很难过:“姐姐,他们都是坏人。” 此时的袖袖,就像一只受了委屈格外脆弱的小兽。 倒是很可爱。 容涯放下最后一颗棋子,笑应:“嗯。” “他们已然付出代价了,不要为这等事,搅了你的安睡。”青年的嗓音温柔而平静。 他回头,握起蔺绮的手,在袖袖小猫茫然的目光中,将她的手放在阵法中央:“袖袖,借点灵气。” 蔺绮乖乖往阵里送了点灵气。 阵法启动,周围的风声雨声被屏蔽在外,周遭安静下来,蔺绮眨了眨眼睛。 她忽然发觉,姐姐对刚刚的事似乎并不在意。 此时,容涯又道:“袖袖,再睡一会儿吧。” 蔺绮摇了摇头,刚刚的记忆一点点复苏,她忽而问:“姐姐,倘若遇上这种事的只有你,你会出去吗。” 会顺那些人的心意,出去独自面对魔物吗。即使你的灵气已经散尽了,即使他们这么对你。 容涯仙尊微怔,他垂眸看了蔺绮一会儿,薄蓝瞳孔中微微显出些困惑的情绪,似乎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的声音很轻,像昼光下机关雀的青色尾羽一样纯粹干净,他只是说:“贪生怕死是世人天性。”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这一刻,蔺绮明白,那些恶毒的想法,在他这里都是可以被谅解的。 如果他独自遇到那些人,他真得会成全。 可是凭什么。 蔺绮心中忽而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 她有点难过,又出奇地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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