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话如此无所畏惧, 倒让少年心生不确定。 主体自然不能杀,杀了他自己也得死。 如今的问题,单看他是主体还是分神,他记起青年从始至终的从容姿态,哪怕他刚进来时,为了试探喊尊主,青年也八风不动理所当然应下。 倒是难以判断。 不过……分神不会自己恢复灵气,他只须等待一会儿,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主体了。 蓝衣少年在一侧站着,内心思绪交织,容涯却并不在意他出不出杀招,青年嗓音温和,对蔺绮说:“困了就睡觉吧,机关雀再飞一会儿,就到琉璃台了。” 他将蔺绮安置好,看着睡眼惺忪的漂亮小猫阖眼,拍拍她的脊背,将她哄睡着了,才腾出空来,关注一下十六岁时的自己。 “还没决定好吗,”青年莞尔问道,他垂眸,将棋子摆好的阵移到一侧,语调散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却不怕死,单看你想不想了。” 少年眼睛微眯,手指紧了紧。 容涯轻笑了声,从芥子里拿出一套完整的棋盘,他抬眸看眼前高高在上审视自己的化神少年:“站着不累么,坐吧。” 他说完,躬身弯腰咳了几声,长睫颤抖,霜白袖摆上又染血。轻柔的光晕中,青年脸色苍白,好像即将消融的雪。 他垂首,修长的手指叩着案角微微攥紧,他咳了一会儿,沙哑道:“劳烦,在袖袖身上设个隔声屏障,不要吵醒她。” 蓝衣少年不能容忍他一副掌控一切的姿态,他越看越觉得,这人和他一样,只是个分神。 ——他的灵气一直没有增长。 但听见这句话,他还是放出一道浅蓝色灵气,将蔺绮包裹其中。 蓝衣少年坐在他对面,霜蓝袖摆在祝草碎的光晕下,愈添高寒清贵,他没说话,一直高高在上审视着眼前的白衣青年。 注意到一侧棋子摆成的阵,少年情不自禁对未来的自己生出一丝好奇,他薄唇轻启,问:“你还修阵,这是阵法?” 容涯嗯了声,拈着一枚青碧玉棋子,在指尖摩梭两下:“你知道么,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棋子、木签,这些都能拿来作阵。” 他看少年:“闲来无事,手谈一局吧。” 注意到少年戒备的模样,容涯眉眼轻弯笑了一下:“你想知道的事需要时间,干坐着总归无趣,再者,你对未来的自己不好奇吗。” 少年眸光一闪,他拈了枚白子:“我问什么,你都会告诉我吗。” 容涯颔首,做出个请的姿态。 “嗒”地一声脆响,白子落到棋盘上,本着对未来的自己负责的心态,少年问:“你的病能治吗。” 容涯落子,随口道:“死不了,就没必要治。” 少年微微皱眉,又问:“你的病是从哪儿来的。” 辇厢内,祝草碎的光晕绚烂璀璨,青年漫不经心的话落在空气里:“我年少时犯过一桩错事,为了弥补,我借乌山的养魂转生阵,以仙骨作引,日日浇灌鲜血和灵气,去供养那些因我而死的、残缺破碎的灵魂。” 鲜血和灵气流失太多,一个人的本源力量支离破碎,身体自然差得要命。剩下这些容涯没说,但少年也知道。 至于养魂转生阵,乌山神祠和正统仙门不一样,他们的弟子修为都差得出奇,除却在人间网罗信徒,剩下的所有精力都在研究各种秘法,养魂转生阵这种东西估计也只有他们有。 少年垂眸,讥讽道:“你可真是菩萨啊。” 容涯望着棋盘,又落下一子,青碧棋子光晕流转,将青年的手衬得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抬眸,语气很轻:“你就是我。” 少年不说话了,他冷哼一声:“那你在秘境里待了那么多天,不去管那些养着的灵魂了?” 这一瞬间,少年看见,那一双和他十足相似的瞳孔中,浮着一层薄蓝的雾,看起来飘渺而遥远,青年说:“没必要了。” 林清听看见他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脆弱,细看,他明明还是那副从容端雅的模样。 然而和主体的共感却告诉少年,自提起这个话题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这种痛苦击髓敲骨,少年只体验片刻,便觉难以忍受。 这一瞬间,青年就像独自走在茫茫大雪中的人,满身孤寒,一身霜雪。 青年眼帘轻垂:“并非所有错误都可以挽回,也并非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蓝衣少年手指紧了紧,他听青年的话,忽而对未来的自己生出一丝同情,与之相伴的,还有些不详的预感。 “譬如你,你想杀我,”清冷的话在辇厢里回响,容涯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他抬眸,薄蓝的瑰丽眸子中,忽而生出些温和笑意,他坦言道,“你刚刚确实可以杀了我,然而现在却不行了。” 什么——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只见棋盘上,青碧色棋子勾连开一条浅蓝色的线,瑰丽光影在棋盘上流淌,青年右手搭在棋盘上,修长漂亮。 随着浅蓝色细线勾连棋子,少年回头,只见黑雾中,缓缓出现一个浑身黑,披兜袍的青年。 乌黑的长发发尾微微蜷起,自肩前垂落,兜帽拉下,半遮住来人的眉眼,依稀可见青年那张清俊的脸,他五指系灰线,线上挂着一枚古旧铜钱,铜钱边角有泥灰。 容涯善意提醒:“传送阵。” “棋子也可以作阵,本尊刚刚提醒过你了。开阵的灵气也是你刚刚放出来的,本尊抽了一些。”容涯语气浅淡。 刚出现的这个人气息诡秘难测,蓝衣少年判断了一下,不值得打,他心中愠怒,心跳加速。 失策了。 林守出现,看见蓝衣少年的瞬间,眸中也划过一丝惊诧。 容涯仙尊的语气十足温柔,夸奖道:“本尊确实只是一缕分神,你怀疑对了。” “你说什么——” 蓝衣少年似乎被容涯杀人诛心的举动气到了,纤细的鸦睫都被气得颤抖,但这时打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好决定,他抿唇,废了好大劲才压下心中戾气,烦躁地甩了甩袖子。 林守听着容涯的话,目光在蓝衣少年和容涯之间来回移动,他嘶了一声,看着容涯,问:“你留在春水秘境里的分神?救人用的?你当初不是说一根针都不给那些蠢货留吗?” “你想杀他?自己杀自己,荒唐,你怎么会……”林守错愕,反应一会儿,下意识道,“唔,如果是公主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蓝衣少年恼怒:“住口!” 容涯移开目光,对林守说:“送袖袖回去,不要让人看见。” 林守拈了下铜钱,将铜钱往空中抛,启唇:“言灵。” 铜钱升至半空,方孔之间灰雾浮现,又在细线的牵引下落回林守手心,林守微阖眼。 “无人能发现我们的踪迹。”幽深的话语在辇厢中回响,带着一种扭曲法则的诡秘力量。 机关雀扇动翅膀,在琉璃台驻守的巡守们头顶飞过,向下滑翔至院中。 城外诡雨连绵,城内却星月朗照。 容涯把自家祖宗抱进屋舍,将她安置好便离开了。 蔺绮今日真得累了,一直安稳睡着。 蓝衣少年依旧在自闭,他心中郁闷,懒洋洋飘在柜子上,心想,养灵魂的那些话是真得假的?为什么会有人因他而死? 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人是谁,林守吗?林守那么没用,还能活几千年? ** 容涯去了江白薇的院子。 自现身秘境以来,他一直借住在此处。 林守跟在他身边,还没从见到蓝衣少年的震惊中回过神,刚刚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问:“他想杀你,你找我做什么,他能杀得了你?” 容涯不咸不淡扫他一眼,道:“现在连你都能杀了我,他为什么杀不了我。” 卦圣:“……” 感觉被伤害了。 他跟上容涯,告状:“祖宗最近整天往外跑,都不怎么吃饭啊,这你得管管。” 容涯:“知道了。” 林守心道你知道了就行,他堂堂卦圣,整天钻研怎么做菜岂不是很没面子,辛辛苦苦把饭菜做好,到了饭点儿抓不到人岂不是更让人沮丧。 林守想了想,又说:“江白薇已经安稳逃出去了,再有几日就是婚期,你得找个新娘子去献祭,要么你扮女相,要么你去抓个人来。” 容涯关上门,侧眸:“你不行吗。” 说起这个,林守就有话说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慢吞吞从芥子里拿出一本袖袖饲养手札,翻到最后,咬着笔点给容涯看:“三年前,十二月三日,祖宗说她要画册上的乾坤伞,这是云海天州不外传的珍宝,我去偷了,事发后云海天州让我赔七十万灵石。” “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祖宗说想吃桃子,我买了十个灵桃,一千灵石。” “……” “前天,给祖宗的饭食里有一道仙海鱼,这是祖宗唯一吃完的菜,所以我后来隔一天就给她送一次,祖宗挑食你是知道的,”他说着,还不忘窥一眼容涯的神色,舔了舔唇角,“三条仙海鱼,二万一千灵石。” “仙尊,要还啊,”林守看着烛光下白衣带血的青年,“你恩泽众生,也恩泽恩泽我。” “还有三天前……”林守拿着那本手札要翻页。 一只清颧瘦白的手压住书页,容涯眼眸半阖:“可以了。”
第77章 一觉睡至天明。 清晨时分, 院中池上氤氲起飘渺雾气,几尾艳红锦鲤甩尾越至半空,伴着水花飞溅, 又落入水中, 向石块覆盖下幽暗的池底游去了。 蔺绮睡醒时, 便见少年浮于衣柜上,似是一夜未眠,眼周泛上一层浅淡的乌色,眸中带着些许倦意, 乌黑长发垂顺而下,如同水中草荇,遮住眉眼。 与先前几日不一样, 他今日换了件黑衣, 黑色庄重矜贵, 更为少年添了几分清冷凛冽的气质, 他不笑时, 就像一柄出鞘的剑, 寒光凛凛,不近人情,看一眼便觉冰冷。 注意到蔺绮已经醒了,少年下巴微扬, 让她喝桌上已经温好的花茶。 蔺绮捧着热腾腾的茶盏,乖巧道:“谢谢师兄。” 少年对上她那双如桃花流水一般的漂亮眼睛,轻轻撇过头, 哼了一声, 小声嘟囔:“娇气。” 蔺绮眉眼弯起, 好脾气地看着他, 眼睛盈盈带笑。 清晨的阳光从窗子打进来,少年沐浴晨光下,与往日有些不同。 蔺绮认真看,发现少年身形愈发黯淡,黑衣博带,身上人气稀薄,如即将消融的冰雪。 蔺绮记起昨夜的诡雨,她问:“师兄,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少年甩甩衣袖,从衣柜上一跃而下,说:“合道。” 跌了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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