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人从里面出来过,自然也无人知晓这座遥远在天空之上的城池,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曾经戒备森严的天上城却拨云散雾,门户大开。贵族百姓无论是谁想去便能去,实在是近来九州最广受讨论的新鲜事。 “这船上和天上城里的人,说到底都是卫渊的人质。灵匪与普通人模样又无差别,人群一旦涌入天上城,没人能分得清灵匪与普通人。仙门此刻若要毁掉天上城,混在一处的所有灵匪、平民百姓、官员贵族就得一起陪葬,便暂且不能轻举妄动。” 林雪庚语气淡然。 “原来如此,卫渊当真是狡猾……”谢玉珠说着说着,忽而意识到什么。 她转头看向林雪庚:“欸,你这些天不是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吗?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呢?” 林雪庚瞥谢玉珠一眼,那是谢玉珠熟悉的暗含“蠢货”之意的眼神。 “看来我离开鬼市,你便忘记我做的什么生意了。” 谢玉珠这才想起来,林雪庚林老板,那可是无事不晓,天下第一的情报商人。虽然她离开鬼市,但只要她的消息珠还散布在这世间,她便仍是所有情报的中枢。 谢玉珠顿时觉得林雪庚的加入,真是让他们捡了个大宝贝。 走上巨舟的甲板,只见大部分百姓都集中在甲板上,人头攒动地打量他们。从他们的窃窃私语声中依稀能听出,他们疑惑为何绕路专门来接这五个人。 而甲板后方有一座三层楼阁,楼阁门口有人把守,远远看去里面还有些官员模样之人。那些官员从楼阁中迎出来,对卫渊毕恭毕敬,更叫围观的百姓们惊奇。 卫渊对叶悯微说道:“师姐,有位朋友想见你一面,可否随我上楼一见?” 叶悯微应允,温辞果然说道:“我与你同去。” 这在谢玉珠意料之中。 她大师父自从那日痛哭之后,就一直情绪低沉,于是她二师父白日都不去补觉,打着哈欠与她大师父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谢玉珠摸不着头脑,私下里询问她二师父发生了什么,她二师父却只是摇头要她别管。 谢玉珠看着迎来送往的官员们,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谁要见大师父呢。”。 “当今天子。” 谢玉珠扭头看向刚刚说话的林雪庚,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悯微、温辞与卫渊被官员迎上三楼,谢玉珠和林雪庚便被安排先在二楼落座休息。 谢玉珠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胳膊抵着桌子竖起手掌,小声对林雪庚说道:“你是说……当今皇上?他竟也在这艘船上,他要亲临天上城?” “他只是微服私访,没想要宣扬此事,不过该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 林雪庚端起烟杆,吐出一口烟来,淡淡道:“看来天上城确实有神奇之处,连天子都愿冒着风险驾临,做卫渊的人质。” 谢玉珠瞧了一眼那被把守的楼梯口,回过头来看向林雪庚。 谢玉珠听过林雪庚的身世,心里不免对她有几分怜惜。怜惜之外她又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我看你并不在乎天下大势,更没有改变时局的野心,那你收集这么多情报干什么呢?” 林雪庚瞥了谢玉珠一眼,言简意赅道:“挣钱。” “你挣那么多钱做什么?” “适时去死。” 谢玉珠只觉得匪夷所思:“竟还有人为死而攒钱?那你攒金银财宝干嘛,你直接攒纸钱不就得了?” 她又咂摸出一点疑惑:“可心存死志之人怎么会如此努力呢?你创造消息珠交易天下情报,还把鬼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这般尽心尽力,大约也不是真的想死吧?” 林雪庚撑着额角,漫不经心道:“尽心尽力?我哪里尽心尽力?不过无所事事时随手一做,谁知道就这么成功。” “……师妹,你这话真是骇人听闻啊。” “是吗?” 林雪庚凝视谢玉珠片刻,道:“不会比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头脑不灵光的家伙想做我师姐,更骇人听闻吧?” “……” 谢玉珠捏紧拳头,心中的怜惜立刻烟消云散。 舟上突然又传来轰隆之声,正是那被放下的阶梯又收了回来。一时间巨舟上狂风大作,巨舟再次乘风而起,在空中飞翔。 黄沙迅速远去,沙丘宛如波涛,绿洲恍如小船,风舟下仿佛是一片黄色的汪洋。 舟上众人无不发出惊叹之声。 谢玉珠被风吹得衣衫头发飞舞,也趴着窗框瞪大眼睛往下看。 林雪庚胳膊搭在窗框上,吐息之间雾气迅疾被风吹散,拂过她露出迷惑之色的眼睛,她喃喃道:“总觉得这艘船很眼熟。” 谢玉珠道:“难不成你从消息珠里看过这船?” “我的消息珠从没进过天上城。” 谢玉珠腹诽,怎么着还有你林大老板不知道的事呢? 这边谢玉珠与林雪庚有一搭没一搭,夹枪带棒地聊天,而在她们头顶上,楼阁的第三层栏杆边正站着两个人。 卫渊俯身胳膊搭着栏杆,瞧着迅速远去的黄沙与绿洲,笑道:“巫先生别心急,师姐刚刚进去不久,一时半刻是不会出来的。” 他身边的那位男子容貌昳丽,白皙而凌厉不似中原人。神秘的梦墟主人竟然是如此一个美男子,实在是出人意料。 温辞双臂交叠背靠着栏杆,神情慵懒,时不时闭上眼睛揉揉眉心,问道:“那人为何要见她?” “师姐聪慧近神,自然令人好奇。巫先生大可以放心,世上没人能为难得了师姐。” 温辞闻言并未回答,只是望着那紧闭的房门,慵懒的神情深处,又似乎绷紧了一根弦似的。 卫渊不动声色地打量温辞片刻,笑道:“真是奇怪,分明该是巫先生俊美到令人不敢直视,您却为何总是回避在下的目光呢?” 温辞眸光微动,听得卫渊玩笑般道:“梦墟主人鼎鼎大名,总不至于畏惧在下吧?” 温辞终于慢慢转过头来,那双凤目被阳光照得颜色浅淡,目光停在卫渊的眼睛里,眼底的情绪越发复杂。 那并非敌意,却也看不明白是什么。 卫渊与温辞对视半晌,道:“卫某对梦墟主人一直很好奇。” “好奇什么?” “梦墟主人掌握梦墟,又是世上唯一的巫族人,凭此便可得追随者无数,开宗立派,与太清坛会相抗衡也未可知。为何巫先生多年来却隐匿不出呢?” 温辞仍望着卫渊的眼睛,他嗤笑一声道:“我喜好乐舞百戏之道,只想做个伶人俳优,不想做什么梦墟主人。” 温辞看见襁褓里的稚子时,总会想起自己不记事的岁月。为了照顾尚无力独自生存的他,有多少人进入了那道门后,多少人因他而死他才能长大。 难道那些人都心甘情愿吗? 那时他并非唯一的巫族人,只是族长的幼子,而“巫族族长”便是所谓权力。 权力是堆叠而上的砖石,不知哪块敲开便会露出白骨。攀得越高便越无暇细看,甚至不必要求便有人把自己或他人折进砖石里,主动奉上。 他向来对此敬而远之。 “巫先生,这权力譬如野兽,总得有人驯服它,不然它便会在这世上四处作乱。”卫渊悠然道。 温辞漫不经心道:“我这个人生来自私,又负债累累,不想做那驯兽者。” 他们隔着一臂的距离,阳光正好自他们之间落下,卫渊站在阴影里,而他靠在阳光中。 阴影中的这个人身材高大骨架宽阔,眉眼深邃,笑意亦深深,深不见底。他像极了温辞儿时曾见过的那些面孔,在他身边疫病缠身,死不瞑目的沧州人。 卫渊脖子上的红色印记扎眼,他似笑非笑道:“欠债?巫先生这是欠谁的债了?” 温辞沉默片刻,岔开话题道:“你和叶悯微关系很好吧。” “那是自然。门中当属我与师姐来往最多,多亏师姐对我走火入魔的症状很感兴趣,用心研究我才得以捡回性命。” “叶悯微研究你?” “没错,怎么了?” 温辞沉默片刻,嗤笑一声道:“挺好的,果然是叶悯微。” 好极了,连研究品他都不是第一个。 “听玉珠说,你是沧州人。” “不错。” “你常回家乡吗?” “惭愧,琐事缠身,唯有清明时节回乡祭祀。好在祖坟平日里也有人照料打理。” 顿了顿,卫渊观察着温辞的神情,问道:“巫先生对沧州很感兴趣?” “我有故人葬在那里,也时常去祭祀。” 温辞问道:“听说你仍在寻找疫魔,若你找到疫魔,打算如何呢?” “自然是血债血偿。” 温辞低下眼眸,安静良久后起身离开栏杆,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第102章 天上 叶悯微坐在楼阁房间内, 她面前的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华贵,长相和秦嘉泽几分相似。他和秦嘉泽一样有久居高位的倨傲和优雅, 却没有后者的轻狂, 看起来沉稳幽深。 对方上来便言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叶悯微的毫不惊讶, 对方似乎更为意外。 “尊上并不惊讶,是卫卿已经告诉你朕的身份了?” 叶悯微摇摇头。 “我为何要惊讶?人与人之间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你同我介绍你自己,我知道了,只是这样而已。” 那人身边的侍从尖着嗓子道:“大胆……” 天子却挥手制止那侍从,凝视着叶悯微笑道:“尊上果然如卫卿所说, 心思澄明, 不拘俗礼。” 叶悯微看了一眼侍从, 回转目光看向这位天子,她明明是客人却率先发问:“你见过之前的那位神相吗?身上有很多伤痕,缠绕白布的一位。” 天子眸光微动,他道:“尊上说的是原沧先生?” “原沧……原来他曾经叫原沧。” 又是一个新的名字。她的兄长叶麓原曾经有过如此之多的名字, 变换过无数身份。 叶悯微向他问起关于神相大人的往事, 而这位天子则向她问起关于灵脉术法的原理,问起筑堤架桥、耕种赈灾等工事农事可怎样以术法助力。 那是叶悯微不曾考虑之物,她对于百姓日常生活了解不深, 只是以可实现的原理作答。 那位天子一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认真听她所说。 末了,这位天子问道:“那么尊上又是怎么看待朕的呢?” 叶悯微认真思索片刻, 诚实地回答:“你是世间众人垒起的层层叠叠橘子山上,最顶端的一只橘子。” 最初遇见谢玉珠时, 她也曾跟谢玉珠说过她眼里的橘子山。 她此言一出,那旁边的侍从简直气急了,涨红脸喊道:“你竟敢如此不敬!能面见天子是多少人毕生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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