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珠便将信将疑地跟他们一起把苍术和阿喜的烟花爆竹瓜分了。 待明安台那边响起鼓声,他们又一起朝明安台的方向走去,阿严牵着叶悯微的手,总是抬头看她。 “悯微姐姐。”他又喊了一声。 他们三人已经在明安台下站定,叶悯微又低头看他,她以为阿严是被挡了视线看不到台子,于是抬手把他抱了起来。 阿严挣扎片刻,认命地低头,在叶悯微耳边说道:“抱歉。”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仿佛连珠串似的被他吐出来。 “对不起,悯微姐姐。我说过你那么多坏话,你还救我,还为了救我而受伤。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的。你不是坏人,悯微姐姐,你心肠很好,而且很聪明,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叶悯微安静了一会儿,阿严有点不敢看叶悯微的神情,紧张之时却听见了笑声。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叶悯微弯着眼睛微笑着,她说道:“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不过是遇见你们之后我才知道的,所以谢谢你。” 阿严眨了眨眼睛,又低下头去,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小声说他都这么大了不要抱,让叶悯微放他下去,叶悯微却不放。 她说台上的温辞才是最好看的温辞,让阿严一定要看看。 阿严和温辞不熟,他小声说:“干嘛非得要我看他,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叶悯微若有所思道:“心上人?” “是啊,从地宫出来那天,你说你想念他还跑过去抱他,你喜欢这个哥哥吧?” 阿严的语气竟有些无端的酸涩。 “喜欢吗?”叶悯微也不知道是在问阿严,还是在问自己。 “哥哥确实长得很好看。” “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就是脾气太差了。” “只是嘴上说话不好听而已,他其实待人很好。而且像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原本就有娇纵的资格啊。” 阿严瘪瘪嘴,指着叶悯微斩钉截铁道:“你瞧,你就是喜欢这个哥哥!” 鼓乐声急促起来,观众们奋力鼓掌,他们的注意便转回了台上。只见台上乐师一一就位,都是晚上才一起吃过饭的熟面孔,可拿起了乐器便瞧着大不一样。 乐器纷繁复杂,笙、箫、二胡、板胡、三弦、琵琶、月琴与锣鼓看得人眼花缭乱,当中最显眼的要属摆在堂正中的那面架起的堂鼓,鼓面硕大,上面绘着富贵的红牡丹纹。 而乐师之中最显眼的,自然是站在堂鼓前的温辞。 他背对着众人,长发间彩色的铃铛时隐时现,衣衫孔雀蓝与藤黄朱红交错。他手臂上缠绕五彩的丝带,随着鼓槌落于鼓面上,丝带飘飞,红牡丹震颤,丝竹之声随之大盛。 所有乐师乐器都围绕着那面堂鼓,围绕着温辞,乐声宛如祥云升起,驱散凛冬寒风。堂鼓总领所有丝竹的步调,时缓时急,在寒夜中激荡起急流,一圈圈扩散开来。 台下之人无不欢呼雀跃,拍手赞叹。 叶悯微望着台上的温辞,他虽没有回身,但是击鼓的动作却十分潇洒快意,彩带飘飞、鼓槌旋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果然台上的温辞才是最好看的温辞。 叶悯微满心欢喜地笑起来,她抬起手腕,蓝光流转之间,明安台上的夜空里突然涌出无数明亮的游鱼。 台下的观众的赞叹声立刻提高,不仅是台下,整座豫钧城都传来惊诧之声,沸沸扬扬滔天不绝。 被灯火照亮的夜空仿佛海洋高悬于空中,游鱼在其中肆意遨游。只听人群又一声惊呼,红色游龙穿过游鱼,与它们在漫天烟火之中追逐嬉戏。满城的梅花相继绽放,寒枝上绽出红蕊,花香扑鼻。 温辞转回头去,只见在台下震惊而欢喜的人群之中,叶悯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手腕上的万象森罗快速旋转间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视石之后她的双眸明亮,且满含笑意。 游鱼与龙从她头顶的夜空中划过,湛蓝金红交织。她发间的梅花花苞逐渐绽放,金色与蓝色的发带随风飘动,红色裘衣上的金纹被灯火照得灼灼发亮。在人声鼎沸中她安然地,专注地望着他。 那些术法并没有实效,她只是用术法来为他的鼓乐造一场美景。 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鼓槌落下,响声震彻心扉。 温辞想起自己原本十分厌恶红色,后来发现世人以红色为喜,节庆时常常满城绯红,厌恶之心便渐渐淡去。 如今叶悯微穿着一身红衣这样眼含笑意地瞧着他,他仿佛就要喜欢上红色了。 他最初心动时,她也是这般站在盛大的神奇之中安然地望着他,说这神奇是她的礼物。那分明是绝无仅有的奇景,可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让人心神震颤。 让人心生错觉。 温辞闭眼转过头去,在心中痛骂:你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没骨气的家伙,活该受罪的家伙。你痛恨她千万次,难道还要继续心动千万次吗? 正在他满心复杂之时,两个人噗通掉在了明安台上。 正是刚刚消失在爆竹声中的苍术与阿喜。
第060章 怅然 只见台上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的那个开心地蹦蹦跳跳,大的那个却一个头两个大。 苍术双手撑着台面瞪大眼睛看向台下乌泱泱的观众们,他这满身缠着红绸缎的样子走在街上显得怪异, 可放在台上却是刚刚好, 正像是个来演出的伶人。 观众们纷纷鼓掌叫好, 说道今年除夕不仅有仙门造的鱼龙美景, 连风漪堂的十番锣鼓都编排新花样了。 恰好此时一段锣鼓牌子结束,苍术在台上愣了一瞬,仿佛是被逼上梁山破罐破摔。他突然拿起架势,迤迤起身抱拳向台下观众们行礼,仿佛刚刚从天而降真是安排好的亮相。 温辞瞧了苍术一眼,便回过头去继续击鼓。乐师们纷纷反应过来, 丝竹乐声又随着鼓声而起。 苍术在台上昂首阔步, 晃晃悠悠走了一圈, 便来到温辞的堂鼓边,伸手扶住了堂鼓边缘。 蓝色的游鱼在台上游曳,围绕着苍术与阿喜而上,苍术就着堂鼓震动的节奏, 挥手朗声道:“我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 且插梅花醉洛阳。” 苍术挥手之间红绸在灯火中飞扬, 阿严小声对叶悯微说道:“完了,苍术哥哥酒劲儿上脑, 开始胡言乱语了。” 台下人也听不懂苍术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合着鼓点抑扬顿挫, 气贯长虹,纷纷叫好。 苍术抱拳行礼,说道:“承让承让。” 然后他继续高声道:“水有滔天之势,灯垂不夜之光;水能涴浊以扬清,灯可除昏而破暗。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在观众们的齐声叫好中,苍术四处作揖拎着阿喜从台上走下来。 苍术下台时还是昂首阔步,走到叶悯微面前时一下子腿软,险些倒在地上。 叶悯微扶住苍术,只听他底气不足地问道:“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你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 苍术摇摇头,苦涩道:“一下来就全忘了。” “你吟了好些诗,还说了新春祝语。什么清都山水郎,灯垂不夜之光……” “好了好了,您别说了。”苍术虚弱地别过脸去。 叶悯微拍拍苍术的后背,说道:“你演技比我好,看起来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儿,把场面撑过去了。想来温辞会很感谢你的。” 阿喜蹦蹦跳跳地抱住苍术的腿,苍术笑眼眯眯心有余悸地把她拎开来,温言道:“去找你哥去!” 说罢苍术环顾四周,说道:“谢小姐哪儿去了?” 叶悯微跟着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那小徒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谢玉珠没看到这场横生的热闹,若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应当会十分后悔。 当时她瞧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她二师父,再看身边她大师父手腕上旋转的万象森罗,以及漫天的湛蓝游鱼、卷起所有鞭炮红纸变成红色龙形的灰烬,她惊叹之余竟然心生怅然。 她两位师父都有热爱神往之事,凡是涉及此事必定神采飞扬,满目生光,世人难以望其项背。 可是她却没有什么志向。 从前她还想着要学出点儿名堂来证明自己,现在倒好,只要她愿意摇身一变就能成比她两位师父还年长的宗师。这名堂大了去了,那策玉师君也是雄心万丈,名满天下啊。 她这个渺小的谢玉珠,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的家伙,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理由不变回策玉师君呢? 她满心忧伤,又觉得自己的忧伤十分煞风景,便从她大师父身边偷偷溜走,在大街上闲逛,独自怅然去了。 她某个大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头顶上的红灯笼把她所坐之处照亮。谢玉珠撑着脑袋看着街上的孩子们拿着爆竹点心嬉笑而去,长长地叹息一声。 “好巧,又遇见小姐了。”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谢玉珠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她刚刚来的时候没注意,只见这门头挂的另一盏红灯笼底下,台阶的另一边儿也坐着个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她还真认识这个人。 男子身披黑色大氅,拎着一壶酒,手臂搭在膝盖上,慵懒地低头对谢玉珠行礼。扬起头时月光映在眼底,照亮他脖子那段红色胎记。 “卫卫卫……卫公子?”谢玉珠瞪圆眼睛结巴道。 这不是正是她在宁裕金神节上见到的男人吗? 谢玉珠僵坐原地,脑子里闹热得跟搭了个明安台似的,各路想法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心想这位卫渊公子怎么会在这里,他果真是天上城的城主吗?若他就是那个卫渊,那他出身逍遥门,会不会认识她大师父,难不成他是冲着她大师父来的? 她又想,真别说他长得真端正,正是她喜欢的那种模样,浓眉大眼的…… 不不不,这卫渊知道她和她大师父之间的关系吗?又或许,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谢玉珠心中大感不妙,只见对方开口仿佛要说什么,谢玉珠抢先问道:“卫公子怎么在这里?” 卫渊略一沉默,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门:“这是州牧衙门的后门。” 谢玉珠惊诧地回头端详:“哦?” “我奉命来查抄涞阳王府,住在此处。” 谢玉珠心说她怎么一下子挑了这么个地方来惆怅。 “你是朝廷的人?可是你不是……” “修士,我是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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