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千金楼已经人满为患,鬼市中人仍然不断朝着千金楼的方向涌去。仿佛只要离得千金楼近一些,那将震惊世人的买卖之物就能更早传进他们的耳朵,如同铜钱银子般清脆地落在他们手里。 所以谢玉珠的路途跑到一半便变得畅通无阻,越是远离千金楼人越稀少,那半个月来总是熙熙攘攘人流汹涌的渡口长桥上,竟然空无一人。 这一道橘红的身影在灯笼光芒下飞快掠过长桥,谢玉珠几乎是扑在了戒壁之下。四周寂静无声,她捧出叶悯微给她的书册,翻到画着灵脉法阵的那几页。 “接下来……从这里……” 谢玉珠寻找到那尚未完成的缺口,试图在脑子里寻找与其相关的算法,她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起来。 “隙积……对,这里是用隙积,灵仓……” 身后远方不断响起的烟花声与锣鼓声如同催命符一般。谢玉珠越来越紧张,仿佛灵魂脱壳看着自己行动,仿佛胳膊手指连同脑子都不是自己的。 她慌乱道:“下面应该……怎么算的来着。” 她应该记得的,她跟着她大师父演算过,她分明会算的! 谢玉珠心跳如鼓,手脚冰冷,手心出了一层细汗,滑得攥不住石头。 谢玉珠渐渐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茫然无措地抬头,却看见被她放在一边的布包。 那几个月来她从不离身的月白色绣了莲花纹的布包里,装着她的乾坤袋。 乾坤袋里有策玉师君的魇兽。 如果此刻在这里的人是策玉师君,那个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惊慌失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这个阵法。 谢玉珠不由自主地看向戒壁旁边的斥灵场屏障。她想,如果她越过这道屏障,就能够放出乾坤袋里的魇兽。 斥灵场蓝色的光芒映在谢玉珠的眼睛里。 她仿佛被什么所诱惑一般,跪在地上歪斜的算式里,望着那道直入黑暗中高耸的戒壁和它旁边的蓝色斥灵场,手伸向旁边的布包。 ——她这个天真娇纵、横冲直撞、负气仗义的,好命的蠢货。为了她任性的心愿,你们不惜性命地闯去扶光宗救她出来。 谢玉珠的手突然顿住。 她咬紧牙关,收回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谢玉珠低下头去看着那书册,捡起石头道:“胡思乱想什么,大师父二师父还在等我!” 当日在扶光宗,她的师父们是如何浴血奋战才争得她的自由,苍术甚至为此失去一只眼睛,她怎么能在这时候生出退缩的念头? 她能做到,是她谢玉珠能做到,不关策玉师君的事。 谢玉珠拿出叶悯微给她的雕刀,极力平息手指的颤抖,伏在戒壁之下描画起来。 迷津空无一人,而千金楼则热闹得过分。秦嘉泽掀起竹帘看了一眼楼下等待的买家们——因为他会将苍晶炼制之法广而告之,那些人也不算是买家,而是听众。 他勾起唇角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这间奢华靡丽的厢房,以及站在翡翠珠帘之后的叶悯微。 “我听说万象之宗前几天落在林老板手中,怎么,林老板竟让你跑出来了?” 秦嘉泽穿过珠帘,语气充满探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里厢房雅座无数,所有房间都已定满。未站上竞卖台时,没人知道谁是卖家谁是买家,可是叶悯微却准确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叶悯微用她那一贯平静的灰黑眼眸注视着他,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我来看你履行结生契。” 秦嘉泽眸光一暗,他自上而下再从下往上打量一遍叶悯微,嘲笑道:“万象之宗如今的态度依旧如此高高在上,真是令人佩服啊。” 他背着手走到檀木椅边,坐下捧起一旁的茶,悠然道:“时至今日,万象之宗对这世道的了解还是浅薄得可怜,以为一纸结生契就能束缚住本王吗?” 叶悯微低眸凝视着秦嘉泽,她不置可否道:“是吗?” 秦嘉泽仿佛真觉得叶悯微可怜又可笑,他以一双布满血丝却轻蔑的眼睛望着叶悯微,说道:“本王来教教万象之宗这世间的道理。” “您以为将灵器灵脉与苍晶炼制之法公诸天下,纷争就能由此而止,人人都能拥有苍晶与灵器吗?” “东西不能凭空而造,苍晶有原料,原料需开采矿藏,而矿藏可以被控制。律法一旦颁布,便可将私采者处以极刑,私造灵器者便如私藏兵甲,满门抄斩。这些还只是最表面上的东西。” “您以为天下最强大的力量是灵脉,术法或者灵器吗?当然不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是权势啊!” 秦嘉泽站起身来,他走到叶悯微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戏谑道:“您以为灵器之乱乃至于今日,人们在争夺的是什么?朝廷、仙门、灵匪,他们向往的真是术法灵脉吗?他们争夺的是可以居于他人之上的权力,这就是人世啊!” 叶悯微眸光微动,她只是看着秦嘉泽充满狂热的眼睛,并不说话。 秦嘉泽觉得今日的叶悯微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 万象之宗自然是个波澜不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怪人。不过上次地宫那一面,她的平静十分轻松自在,而今日她的平静背后,似乎坠着些分外沉重的东西。 秦嘉泽探究地看着叶悯微,只觉得对方已经失却一切,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不免多了几分嘲弄之意。 “至于结生契,想要绕过结生契的方法太多了,譬如今日。” 秦嘉泽指着门外人头攒动之处,在叶悯微耳边低声说道:“本王自然会如约把苍晶炼制之法在此公布。可是你以为今日听到此法之人,有几个能活着离开鬼市呢?” 而在遥远的迷津,谢玉珠已经在戒壁之下画出大片复杂而规律的阵法图案。她尽力摒除杂念,只当叶悯微还在她身边陪着教她,按照回忆里那些数术一一将阵法补全。 谢玉珠扬起手中的雕刀,她终于完成一半阵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斥灵场以戒壁为界,现在只要越过斥灵场,去戒壁正面底下画完另一半就可以了。 谢玉珠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擦擦汗站起身来,拿起她的东西正要踏出斥灵场,脚步迈出那蓝色屏障时却停住。 谢玉珠突然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同寻常。 迷津的渡船何其繁忙,即便是如今所有人都集中在千金楼附近,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迷津也不该一直没有新的渡船靠岸,没有客人踏进鬼市。 谢玉珠被某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她紧贴戒壁,努力睁大眼睛,终于在迷津之外黑暗的水面上,依稀看见了人影。 从她看见第一个人影开始,她便意识到那是隐藏在黑暗里,悬于水面上无边无际的人海。 一道烟花从遥远的千金楼中升空,将黑暗照亮,短暂地点亮谢玉珠的视野。那一刹那她看见道袍与甲胄交相辉映,如同无声的黑色山峦,沉沉地压在水面之上,逼视着这座岛屿,这个渡口。 “仙门……太清坛会……朝廷……军队……”谢玉珠面对这千军万马,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她手里的雕刀掉落在地。 “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脑海里浮现出此前温辞疾言厉色赶她们离开的样子,欲言又止的神情。谢玉珠只觉得呼吸滞涩,被巨大的恐惧与惊慌所笼罩。 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谢玉珠看向身后高耸的戒壁,思绪混乱中心生绝望。 这个时候她真的可以完成阵法,让戒壁与斥灵场失效,破坏不杀不伤的禁令吗? 如果她这么做了……那么鬼市会怎样?
第094章 选择 “都什么时候了, 姑娘怎么还在这里清点宝库呢!?”小梅站在云烟阁金碧辉煌的宝库之外,焦急地探头看向门内的林雪庚。 从自在轩出来之后,林雪庚便一言不发地来到云烟阁的宝库。她竟然在这个时候, 突然拿起算盘开始清点她所积攒的财宝们。 这宝库内财宝数目繁多品类各异, 鬼市中物品的价格又日有起伏, 以至于每日的总值都不尽相同。 林雪庚在那堆积如山的财宝中缓步而行, 金银闪烁将她的面目映照得雪亮。她手指拨下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了吧。” 林雪庚的语气平淡,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绝大多数鬼市入口都已经被强占控制,斥灵场外已经围了不知多少人,恐怕他们是为了今日要公布的苍晶炼制之法和您的斥灵场来的!”小梅语气焦急万分。 林雪庚点点头,敲着算盘问道:“那你的父母都还安好吗?” 小梅焦灼的神情骤然一顿, 她惊诧地瞪大眼睛, 有些无措道:“我……已经把他们安排到了安全之地。” “他们没有认出你来吗?” “我才不会认他们!” “那你还救他们干什么?” 林雪庚这句话问出来, 小梅便没了言语。她因心事被戳中而尴尬,那尴尬又被疑惑所取代。 如今的情形可谓是十万火急,她的主人却还在此处优哉游哉地清点宝库,既没有去准备竞卖, 也没有准备逃离, 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梅攥着门边,焦急道:“姑娘,姑娘要不要去问问秦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 秦嘉泽先抛出竞卖的噱头又临时变卦, 不就是等着今日吗?二桃杀三士,他巴不得仙门与卫渊为苍晶炼制之法, 争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姑娘,那我们……” “真没意思, 这里里外外是谁的鸿图霸业,是谁的利欲熏心,谁胜谁败,谁生谁死,我都不关心。” 林雪庚的语气漫不经心,她一边说着一边拨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 她喃喃道:“竟然是最接近一万万两的一次,只差三文钱。” 小梅大感迷惑,只见她的主人不紧不慢地低下头,看向挂在腰间的蝶鸣剑。 那篆刻精美博局纹样的剑柄处,垂下三颗银铃铛与一串以红绳串起的五帝钱。 林雪庚伸手拆下剑柄上的红绳,五枚铜钱纷纷落在她手中,她从中分出三枚来,往那金光夺目的财宝堆里一扔。 那三枚铜钱划出饱满的弧度,在玉碟子里错落地倒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伴着铜钱落地的声音,林雪庚淡淡道:“十五年,终于积攒够一万万两了。” 林雪庚从前听她娘说,这串五帝钱是给她起名的贵人留给她的信物,她便将它系在魇兽所赠的蝶鸣剑上。它跟随她这么多年,竟然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她将算盘放在桌上,转头对小梅说道:“我宝库里这些东西,一半归你。” 小梅目瞪口呆,她手足无措道:“给我?一半也值五千万两呐!姑娘,这可是能买下半壁江山的钱财,您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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