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曲岚不曾告诉过她的事情,杜知桃怔怔地看着他,几乎无法回过神来。 怪不得,怪不得许云英愿意收她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甚至连小提琴也不能拿起来的特殊学生,原来是沾了傅崇的光。 原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受着傅崇的照顾。 “什么叫是我的学生?”许云英不赞同他这个置身事外的说法,语气夸张,“难道她不是你傅大教授的学生了?” 傅崇推辞:“你知道我已经有小半年没碰过小提琴了,小桃的水平怕是早就超越我了,我哪能没脸没皮地继续霸占着老师这个职位?” 他又望向杜知桃,眼神清澈而真挚,微笑道,“不知我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听我们的大演奏家演奏一曲?” 作者有话说: 新人物登场~(撒花)
第48章 杜知桃的小提琴是他教的, 她喉咙发涩,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说:“傅哥, 我已经不拉小提琴了。” 傅崇稍怔,微微睁大了眼:“但是你不是……” “我已经不拉小提琴了。”杜知桃打断了他的话, 一字一顿,把自己的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傅崇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 他重新扬起一个笑容,即使他掩饰得极好,杜知桃却仍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淡淡的失落:“怎么不拉了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惋惜,又像是在怀念过去某段美好的时光, 语调温柔:“我还记得小桃当时特别喜欢《Beethoven Virus》,拉的也很好, 逢年过节就要在大家面前拉这首曲子。” 傅崇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眼神愈发柔和。对女生来说,《卡农》《小夜曲》等缠绵婉约的乐曲才是最适合在舞台上演出的, 但杜知桃却偏不干,明明当时个子才只到他腰间,那么小小的一个, 偏要演奏这么雄壮、这么激昂的音乐。 而最为奇妙的是, 她演奏得那么好,磅礴的力量有如实质,不断从她小巧的身体中迸溅出来, 轻而易举便能带动在场的所有观众。 那时的傅崇已经年少成名,他见过太多太多年纪轻轻就展现出非凡天赋的小提琴手, 但杜知桃的表现仍然深深震撼了他。 不, 或许远非震撼一词能够囊括, 更应该用“震慑”二字才来得恰当。 杜知桃却感到无言以对。 从前的她确实很喜欢这首曲子,直到现在她也依旧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即使已经很久没有拿起过小提琴真正演奏一次,即使她已经发誓不想再碰小提琴了,但只要一闭上眼睛,每段旋律,每个音符都会自发在她脑海中涌现。 在傅崇还没离开的时候,她每年大年夜最喜欢的项目就是表演才艺,那时她父母尚未离婚,她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在亲戚的掌声中面带笑容地上台鞠躬,充满自信与快乐地拉起小提琴。 那曾是她最灿烂的童年回忆。 但是幸福不会是永远的。每个人一生中都只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会获得幸福,当幸福的日数被透支完,痛苦与哀伤便会变成日常的主旋律。就像《悲怆奏鸣曲》不能永远情绪高昂,《贝多芬病毒》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碎片。 杜知桃低下头,缓缓地说:“傅崇,我父母因为家暴离婚了。” 傅崇的表情凝固了。 坐在一旁的许云英欲言又止,曲岚来找她的时候委婉提到过一些,她清楚杜知桃家庭的情况,也清楚杜知桃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无法继续拉小提琴。跟这孩子相处这么久下来,她知道她不是懦弱的人,但是那件事却成为了她心里永恒的伤疤,一提起来就是血淋淋的痛。 这足以说明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你出国的那一年,我爸被人带着学会了赌博,赌输了很多钱,一输钱他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就开始摔东西,甚至为了发泄怒火开始殴打我妈。我妈实在受不了了,提出了离婚,说要带我一起走。” “我爸发疯似的冲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要跟她走,我说是,他的态度却忽然软化下来,求我们不要走,发誓说他以后会改的,会戒赌戒酒。他说的那么诚恳,他甚至还哭了,妈妈心软了,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第二天,也就是校庆的那一天,我是被安排好要上台演奏的,出门前我找不到小提琴了,我爸帮我找到了,说是在他们房间里,因为我之前有把小提琴放在阳台上通风的习惯,所以我没有多想,带着它去上学了。” 杜知桃的语调堪称平静,她面无波澜,好似在叙述一个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关系的故事,但傅崇却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插话,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到了学校,时间很紧,又要换衣服又要化妆,我知道是这样,所以提前一天把小提琴调好音了,这样轮到我时可以直接拿着小提琴上场。曲子我已经烂熟于心了,我以为一切都会像以前那样顺利,但是,但是……” 她捂住脸,声音哽咽了,“当我拉第一个音没有发出声音时,我才发现琴弦已经断了!是我爸,是我爸把它剪断的,我却没有及时发现……” 说到这里,少女尽全力伪装出来的面具终于支离破碎,她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簌簌往下滚落,“我不记得我后来是怎么下台的,我只记得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手冷得像冰,场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我的丑态。” “我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本就难以避免,老师安慰我这不是我的错,我妈也跟我说我想拉可以继续拉,离婚后我爸根本不愿意出一分钱,她当时工资那么低,却愿意花大价钱给我报小提琴班。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敢拉小提琴了,那么一件小事我都做不到,你肯定也觉得我玻璃心吧,我根本——” 眼泪流进了嘴里,又咸又苦涩,杜知桃眼睛睁大,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是小事。”傅崇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他皱紧眉,满脸自责,“我很抱歉,我出国后爷爷就去世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我明明应该在那个时候鼓励你,支持你的,但是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这不是你的错。”杜知桃紧紧抱住傅崇的脖颈,他身上淡淡的,说不出名字的香气令人无比安心,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知道刚才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有些忍不住迁怒于傅崇了,但这哪里能怪傅崇呢?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 如果她的心脏能够再强大一些,她的意志力能够再坚定一点,这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在发泄出来后,杜知桃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她接过许云英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拍了拍傅崇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傅崇松开手,杜知桃后退一步,抬起头,认真审视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她的小提琴是傅崇教的。 那时她父母还没有离婚,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生活幸福。对门住了一个老爷爷,跟他们家关系很好,时不时拿来一些说是孙子买了太多他吃不完的零嘴送给杜知桃,杜知桃经常去他家串门。 某一天杜知桃放学回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了这个她很喜欢的老爷爷口中的孙子。 那是她和傅崇第一次见面。 杜知桃还记得那天傅崇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头发放了下来,笑容干净温和,非常平易近人,像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 一番交谈下来,杜知桃才得知他竟然已经是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的特聘教授。 也许是闲来无事,又或者是心血来潮,傅崇教起了她小提琴。 杜知桃很有天赋,学得极快,飞速地学会了阅读五线谱,不久就学会了提琴、运弓、发音,再不久就能拉出乐曲,独立演奏。 傅崇教她学小提琴的那段时光直到现在也仍旧刻骨铭心,被藏在心底最珍贵的地方。 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就像是一场灾难,打得杜知桃措手不及。 傅崇出国,傅爷爷离世,父亲家暴,父母离婚,家庭破碎。 那把毁坏后又修复好的小提琴被她尘封于琴盒中,偶尔重见天日,却又很快再度被黑暗笼罩。 杜知桃不是没有做出努力过,只是这世上似乎真的存在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引力,每当她想要努力跳脱出那个怪圈,现实就会给她重重一击,让她一瞬间又从无垠高空落回泥泞地面。 她比谁都清楚要不了多久台下见过她的人就会忘却她的名字与面孔,到最后乃至于忘却这段记忆,但每每当她试着用这套话术催眠自己的时候,她的眼前就会不受控制地重新浮现出幻想中的画面。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不满地抱怨。明明台上的镁光灯亮到让她看不清台下的人,但杜知桃好似能看清那一张一张面孔,带着好奇的,冷眼旁观的,透出恶意的,幸灾乐祸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犹如射线一般,将她的身体灼烧出一个又一个黑洞,直至她的躯体化作灰烬。 那天放学以后,杜知桃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当面对迎上来的父亲装模作样的关心时,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无力感。 她很想重重推开她爸,冲他大声吼道: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一点数也没有吗? 但杜知桃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应付她爸,然后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第二天她妈来接走了她,那是她见她爸最后一次。 至此以后,杜知桃再也没有成功拿起过小提琴。 她变得开始畏惧被其他人注视,那天失败的演出无疑变成了她心中一条最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心脏最脆弱的软肉上,像一条静静蛰伏起来的恶龙,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释放出来。
第49章 傅崇是途中路过这里才顺道来拜访许云英的, 顺便特地见一见许久未见的杜知桃,他之后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前他认真地告诉杜知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 傅崇走后,这里只剩下她和杜知桃, 许云英换了个坐姿,她随意地翘起腿, 端起泡好的花茶抿了一口。 腕间的碧蓝色玉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下滑,许云英今天穿了件复古的立领浓绿印花旗袍,外搭一件浅色的针织毛衫,眼角浅浅的鱼尾印记都没能消减她通身出众的气质。 这也是杜知桃认为许云英最有魅力的地方, 即使年华老去,她也从不拘泥于世俗眼中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定位, 而是更加随性肆意, 坚定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面对自己信任的学生时,许云英就显得要自如和放松许多。她打开折扇扇了扇风, 懒洋洋地斜睨向杜知桃:“我以为你会选择一个更委婉的方式说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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