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记错,谢砚之当年便是为了去找溯世镜,方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从床底下那个隧道逃出魔宫,完成金蝉脱壳之计。 那么,溯世镜又究竟有何功效呢?溯世镜,溯世镜,顾名思义,是能回溯往事的一面镜子,与魇熄秘境中的空兽溯回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能让人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却又不似空兽那般,会让人感同身受,更像是透过一面镜子在看他人演戏。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溯世镜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扰乱了因果,故而,要启动它需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所回放之事越重大,相应的代价便也就越高。 前世,谢砚之本只想让颜嫣看到他们在云梦所经历的一切,而今却不得不将他们第一世的故事展现在颜嫣眼前。 也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强大,绝不可再胡来。 · 若要追根溯源,他们的故事始于十万年前。故事的最初,既无琉璃界,也无魔神,有的只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小婴孩。 那孩子来历不明,却有着超出众神认知的强大力量,偏生他又同时身负神、魔两种血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彼时的“魔”与琉璃界血脉淆乱的魔不同,乃世间万物执念所催生。 是一种有着极强破坏性、欲毁灭人间的奇特物种,他们生来便与世间万物对立,以颠覆朝纲为己任,可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纯恶。 而神的存在便是为了灭魔,以维护世间秩序。既如此,诸神又如何能容得下这么个危险的小东西? 他的存在即为错。 当然,也不乏有为这婴孩鸣不平的神明,两方争论不休,是杀是留,迟迟未有定论。 后来还是一个名唤鸿原的上神保下了这个孩子。 他道:万物皆有存在的道理,这孩子虽危险,他的存在却不是自己所能决定,是善是恶,尚不能下结论。 也幸而他只是个被抱在襁褓中的婴孩,他们有漫长的时间能将他引往正途,而他愿成为这孩子的引路者。 最初的百来个年头,一切都很顺利,那名唤玄羲的孩子已然长大成人,却仍如赤子般挚诚。 过于纯白,既是他之幸亦是他之不幸,这意味着,只要沾上一点污,便会比所有人都显眼。 命运的转折点是百年后。 任司战之职的玄羲打了人生中第一场败仗。 一夜间凡人信仰崩塌,城中数百座战神庙尽数被烧毁。小哑巴女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捡到双目失明的玄羲。 彼时月色迷离,瘦弱的女婀连拖带拽,花了整整一晚上的工夫,方才将气若游丝的玄羲从院中拖入自己闺房藏好。 别邸人少,她又因先天耳疾成了个小哑巴,平日里鲜少有人管她,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单手托腮趴在床头,就着月光细细端视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 兀自正盘算着,该不该扯去遮住他眼眸的污浊布条。 尚未来得及动手,玄羲便醒了,警惕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轮廓分明的两瓣薄唇开开合合,似在说什么,她却听不见。 她便是与他打手语他也无法看见,二人只能隔着冰冷的空气对峙。 夜突然变得格外漫长难熬。 女婀从未这般在意自己的耳疾。 好在玄羲从她喉间发出的破碎“啊啊”声出判断出了,眼前之人兴许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他怔了片刻,旋即,郑重且庄严地与她作揖。像是为了使她看清,极缓极慢地道出两个字:“多谢。” 明灭的烛光洒落在他身上,女婀目不转睛盯着他不断张合的唇,悄然红了面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话本子里所写的“小鹿乱撞”是何滋味。 那个从天而降的男子生得很好看,却也很安静,简直比女婀这个小哑巴还要安静。他平日里最爱倚在窗边发呆,女婀便坐在一旁赏他与窗外的景。 当夏日来临,窗外那片湖会开满接天碧日的粉荷。 女婀支开别邸为数不多的几个婢子,悄悄将他扶去湖畔透气。 有时会折几枝鲜嫩的荷插入瓶中给他嗅;有时会摘下莲蓬,故意剥出莲芯喂给他吃。 她虽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却比玄羲见过的任何姑娘都闹腾。 如此倒也好,能教人短暂性地忘却烦恼,与她一同胡闹。 他的到来就像一簇跳跃的火焰,瞬间点亮女婀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人生。 而她又何尝不是他在黑暗中摸行时偶然遇见的一束光? 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他时常在想,倘若那日没有遇见她,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注定要将玄羲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刻,他的眼睛已然在缓慢流逝的时光中复明。 不知不觉间竟已入秋,当最后一朵夏花自枝头剥落时,玄羲终于适应了久违的光明,徐徐睁开双眼。 女婀一瞬不瞬盯着他,握住他手掌,一笔一划轻轻写道:「你眼睛是琥珀色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美。」 许是头一回被人这般不加掩饰地夸赞自己的容貌,玄羲怔了怔,红着耳根在她掌心回:「谢谢,你也很美。」 女婀生得虽娟秀,倒也称不上美,可在玄羲看来,她是个比初升朝阳还耀眼的姑娘。 世间万物,再也没有谁的光芒能够盖过撕裂黑夜的朝阳。 可朝阳再绚烂,却不是他所能私藏的,他终需离开。 他又在女婀掌心写:「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我该离开了。」 明知是早已预定的结局,女婀仍忍不住一阵失落。 遇见玄羲前,她也曾在这间院子里捡到过许多不同的鲜活生命。 有时是被暴雨打湿羽毛的幼鸟,有时是被遗弃的奶猫…… 到最后,它们无一例外都离开了,只剩她,在这僻静的别苑一待便是十五载。 她勉力弯起唇角,在他掌心写道:「好,祝你一路顺风。」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后会有期。」 可这人海茫茫,何来的后会有期? 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玄羲却回:「嗯,后会有期。」 他想,非他对这人间少女动了凡心,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他,他需报恩,方能斩断这段因果罢了。 于是,他又在她掌心写。 「为报救命之恩,我可以许你一个心愿。」 女婀双眸顿时亮晶晶:「我想嫁给你,也可以吗?」 玄羲面露无奈:「自是不可以。」 「那……那你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听闻今夜有花灯,我想知道中秋夜的花灯是否真如戏折子里写得那般美。」 玄羲失笑摇头:「这算不得是心愿。」 他拔下束发的玉簪,放入她掌心。 「待你年纪再大些,想好了真正想要什么,再与我说。」 …… 这一别便是数载,二人再相遇,女婀已要嫁做他人妇。 玄羲被召唤出来时,她身披鲜红的嫁衣,似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果真长成了大姑娘,不再似记忆中那般青涩。 她满目惊喜地望着玄羲,乳燕投林般向他奔去。她想逃婚,而这,正是她的心愿。 打她有记忆的那日起,便一直被养在这间别邸,仙丹灵草流水般往她肚子里灌,为得就是将她以侍妾的身份娶回去,保住处子之身,月月放血做引炼丹。 从前她尚不知自己是被当做药人养大,如今既已知晓,自是得抓住一切机会逃。 女婀不敢告诉玄羲,除却想活着,还有个她不得不逃婚的原因—— 她不想嫁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神明本不可干涉凡人命运。 可她说这是她的心愿,而他又欠她一条命,他自是得应。 那一夜。 女婀看见了这世间最美的景。 银河在头顶闪烁,流星自脚底划过,就连拂过面颊的风都沾染着专注于他的冷香。 被禁锢的过往与两侧的景不断从眼前倒退,她仰头望着玄羲紧绷的下颌,心跳如雷。 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最是留不住,落地的瞬间,她心中的旖念一如海上泡沫般破裂。 「既已报完恩,你我之间的因果便也就断了,好好活着,勿念。」 女婀垂着脑袋,被星星照亮的眼眸渐渐暗下来,她回道:「好。」 尔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漆黑的夜。 他就这么远远站在晚风中看着。 而这时,女婀恰也停下步伐,回头望向他所处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的,除却几根在夜风中摇摆的树枝,什么都没有。 她失落地收回目光,却还是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依旧空荡荡的,只余树枝在摇曳。至此,她终于中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定接受事实,将他遗忘。 当她转过身来时,整个人都已僵住,剧烈震荡的眼瞳中倒映出他的脸。 彼时的他们离得那样近,仿佛只要她踮起脚尖,便能拥有。 月色与星光照亮前进的方向。 他微微俯身,在她掌心写:「夜太深了,我安置好你再走。」 于是,她那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了不该有的妄想。 喜欢一个人本就没错,既如此,何不试着将他留在身边? 待玄羲将女婀安顿好,已是翌日清晨,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女婀终于下定决心。 踩在高凳上的她双目紧闭,像一只被暴风中卷落的蝶般向下坠落。 这样的高度砸下去,兴许会摔断腿,可是没关系,她本就一无所有,唯一能做得,是牢牢将他抓紧。 疼痛不曾降临。 她稳稳当当地落进了玄羲怀里。 女婀靠在他臂弯里,满意地弯起唇角。这一次,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果真还是放不下她。 既如此,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再次鼓起勇气去问:「经此一别,是否再也不会相见?」 「倘若有人欺负我,你是不是也不会管?」 玄羲神色如常:「万物皆有造化,我本不该加以干预。」 女婀直勾勾盯着他:「既如此,我的造化是什么?」 「是生来便不可听物?」 「是被囚于一方庭院,像牲口般被人饲养着,只待被宰的那一日到来?」 「又或是眼见心仪之人要离开,却不挽留?红颜凋谢孤独终老?」 玄羲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你着相了。」 女婀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自顾自往院外走,瞧着竟是要跳河。 玄羲吓得面色苍白,当即将她拦住,都快忘了她的耳疾,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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