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做什么?” 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婀微微仰头,直视他双眼,露出得意的表情。 「万物皆有造化,女婀于拾柒岁那年溺水而亡,亦是她的造化,你为何要干预?」 玄羲气极,终是什么都没说。 冷着脸消失在她眼前。 女婀知道,他走得越是匆忙,说明他的心越是乱,可也仅仅只是乱。 他终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妄想在玄羲离开后的日子逐渐发酵膨胀,思念不断拉扯着女婀。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只是起了贪念,那么现在,她再也不打算压制自己的欲.念。 她想见他,哪怕只是一眼。 为逼玄羲现身,她总是故意以身犯险。同样的手段,在真正在意自己的人面前不论使多少次都能奏效。 可十次之后,玄羲彻彻底底地爆发了。 眼见她在水中浮沉,却在将她捞出水面后骤然松手,任她沉入水底,待发现她撑到极限,方才重新将她捞起。 并冷着脸告诫她,绝无下一次。 她若想再体验一次溺水的滋味,尽管去试。 女婀从未这般伤心难过。 他的眼神太过可怕,她不想让他讨厌她,可与之相比,见不到他,才真正令她恐惧。 只是她再也不敢造次,只能将思念压心底。就像是患了一场病,不致命,偏又令人肝肠寸断。 她以为他们真就这么断了,奈何命运弄人,又让他们相遇。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日清晨。 女婀抱着木盆去河边浆洗衣裳,忽见一稚童在水中扑棱。 眼看那孩子就要沉入水底,女婀哪儿还顾得了这么多,抽出几根系带结成绳绑在自己腰上,即刻下水去救人。 上次呛水的阴影仍挥之不去地萦绕在她脑海里,纵是如此,她仍憋着气把那将要沉底的稚童给捞了上来。 眼看就要靠岸,终于缓过神来的稚童开始拼命挣扎,拽断本就不甚结实的绳索。 千钧一发之际,女婀使劲浑身气力将那稚童推上岸,而她自己则被不断涌向下游的水流卷走。 冰冷的河水不断灌入她口鼻。 「女婀于拾柒岁那年溺水而亡,亦是她的造化。」 原是一语成谶。 弥留之际,她依稀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捞起,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冷香铺天盖地将她笼罩,她一阵剧烈咳嗽,不管不顾地抱住那人胳膊。 颤抖着指尖,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下:「我不求你喜欢我,我只想要待在你身边,凡人寿命很短,我只能烦你不到百年,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他垂下眼睫,轻叹:“不可以。” 他能施法让女婀陷入沉睡,却无法抚平自己那颗早已被拨乱的心。 纵是早已回到神界,玄羲脑海中仍不断回想起女婀将要沉入水底时的那个瞬间,他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空,浑身冰凉,心乱如麻。 他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想起她,终还是忍不住,又一次破戒打开苍生镜。 苍生镜中的女婀仍似他离开时那般安安静静躺在牙床上。 那意外落水的稚童带着自家爹娘寻上门来,提着鸡蛋与刚从街市上割回来的肉一股脑往女婀怀里塞。 连说带比划,非要邀她去自家用饭。女婀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小山村,一点点温暖都足矣让她回味许久。 她当即应下,待与夫妇二人一同走进那间农家小院,方才发觉,这竟是个以温情为笼的陷阱。 她被躲在暗处的护卫当场扣住。 而那布下陷阱的猎人正笑着朝那对夫妇作揖,并差人送去大笔银钱,乐呵呵地道:“某能成功找到离家出走的女儿,真得多谢你们夫妇二人。” 夫妇二人迫不及待从小厮手中接过银钱,却不敢朝女婀所在的方向看,静默不语地听着她挣扎。 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哪个当爹的会这般对待自己女儿? 女婀被拖走时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他们耳中轰炸。 直至她喉间破碎的嘶吼彻底被屋外的风声所掩盖,夫妇二人方才掂着银钱对视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违心话。 “小姑娘家家的不嫁人,跑来这荒郊野岭隐居算什么事儿?” “孩子他爹你说得对,咱们啊,可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哩!” “是啊,好事,天大的好事!” 妇人不断碎碎念,像是想以此来说服自己。 她越念越觉心中不安,那哑女的挣扎与咆哮如同烙进了她脑子里。 心神不宁的她当即跪伏在神龛前,神色虔诚地叩着首。 “感谢菩萨显灵救了我家狗娃儿,他要是没了,老妇我怕是也没法活了。” 是了,救她家狗娃儿的分明就是菩萨,要谢也该谢这普度众生的菩萨。 神明庇护苍生,但绝不会偏袒某个人,正神色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咔——” 神龛中那樽用慈悲眼俯瞰众生的神像应声而裂。 可也仅仅只是裂开,玄羲神通再大,也不可对凡人动手。 他继续在苍生镜中寻找女婀的身影。 彼时的人间战乱四起,因新魔君现世所致的干旱使得人间饿殍遍地。 战乱与饥荒已然打破人世间的秩序,受尽压迫的底层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饲养女婀的权贵亦死于流民的乱刀之下,女婀便趁此机会逃了出来。 这群饥肠辘辘的流民早已失了智,见她面色红润,又穿得这般光鲜亮丽,一股脑冲上去,如一群嗅着血腥味涌来的饿狼。 女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她只觉身子一轻,很快便被人揽住腰身,护在了怀里。 萦绕在鼻端的冷香是这般熟悉。 她整个人都已僵住,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此刻的她既惊喜又恐惧。 喜得是,有生之年竟能再见玄羲。 惧得是,短暂的欢喜之后又是别离。 两股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女婀胸腔里不断拉扯,她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终于狠下心来,将玄羲推开。 玄羲握住她手腕,神色温柔地望着她,轻轻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手。 一笔一划,缓缓写道:「这次,我不会走。」 女婀当即愣住,满目惊愕。 玄羲见之,轻笑一声,在她掌心写道:「比真金还真。」 分开的这些日子,让他想通了许多从前想不通的事。 他该为之负责的是女婀的人生,而非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 与此同时,神界正笼在一片阴霾之中。玄羲竟无视天规,为救一凡女而滥杀无辜,手段堪称恶劣。 众神虽不曾亲眼目睹,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玄羲,他们不得不信。 更兼上一战时玄羲已染上魔息,至今都未抽干净,随时都有堕魔的可能。 从前就主张杀之以绝后患的神明是一刻都不愿让其多活,纷纷劝说鸿原启动诛魔咒,使其神魂俱灭。 鸿原与玄羲的师徒情从来就做不得假,玄羲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比任何都清楚他的秉性。 他以自身性命为担保,告知众神,玄羲绝非滥杀之人,其中定有误会。 待鸿原找到玄羲,已是七日之后的事,那是一个芳草萋萋云雾缭绕的小山村,他粗布麻衣在院子里劈柴。 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是鸿原从未见过的轻松惬意。 然而,他的笑却在见到鸿原的那刻起,消失得干干净净,即刻放下柴刀,恭恭敬敬与其行礼:“拜见师尊。” 见他如此,鸿原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面上却半点也不显,冷声斥道:“原来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尊。” 尾音才落,又长叹一口气:“那对夫妇与稚童是不是你杀的?” 鸿原口中的夫妻与稚童,很明显是指诓骗女婀的那一家人。 玄羲不假思索:“不是。” 鸿原又松了口气:“我猜也不是。” 旋即,他又道:“你现在就跟为师回去,为师会想办法还你清白。” 玄羲眼睫微垂,立于原地动也不动:“恕弟子不孝,不能跟您回去。” 鸿原气得直吹胡子瞪眼:“怎的?你还真动了凡心不成?为师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绝不可妄动凡心!” 玄羲不答反问:“怜悯凡人便是妄动凡心?” 鸿原听之,愈发生气,低声呵道:“你小子还敢跟师父我顶嘴?” “你到底明不明白?神明可悲悯世人,却不可单独对某个人上心,一旦有了私心,便生贪欲,又与凡人何异?” 玄羲笑:“凡人孱弱,短短百年岁数便尽,神明寿命无尽,有移山填海之神通,二者永远都不可能混为一谈。” “师尊您口口声声说神明该维护世间秩序,为何人世间仍有这般多不公之事?有人坏事做尽,却享尽荣华富贵;有人终身行善,却穷困一生。” “很多时候徒儿都会忍不住在想,神明所维护的秩序究竟是谁的秩序?” “为何口口声声说要守护苍生,却永远都只是高高在上地俯视苍生?” 从未想过玄羲竟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鸿原愣了许久,方才叹道。 “这世间本就无所谓的公平,神明要维护的,从来就只是天下苍生的秩序。” “人为苍生中的一员,蜉蝣为苍生中的一员,牛羊草木亦为苍生中的一员。” “蜉蝣朝生暮死,它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水牛辛劳一生,最后仍要沦为盘中物,它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草芥生在路边风吹日晒,人畜皆可踩踏,它又可曾叹过这世间的不公?” “神明眼中的苍生,从来就不是单指某一物。你既生而为神,理当要看清这些。” “不论人还是草芥亦或是蜉蝣,在神明眼中他们皆该是平等的。” “不论偏向哪一方,世间秩序都将失衡!你若仍执迷不悟,定会犯下滔天大错!” 若真能看得透,玄羲也断不会抛下一切来与女婀隐居于此。 可鸿原是他所敬重的师尊,此事再争执下去怕是也辨不出个输赢。 他垂下眼帘,不着痕迹转开话题。 “倘若弟子不是神明,只是个不魔不神的怪物呢?是否就不用再遵循这些规矩?” 鸿原如遭雷击,满目惊愕地望着他:“玄儿,你,你……” 玄羲神色如常,无悲亦无喜:“是上一战前夕魔君亲口告诉弟子的。” 从未有过败绩的司战之神又怎会突然败给魔族呢? 只因他在那一战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心神被干扰,以至于掉进了魔君所设的圈套。 时至今日,他都能清楚地想起魔君当日所说过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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