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一脸不满地哼哼唧唧。 “你老娘我又不是开馆子的,能吃饱就行,你还挑上嘴了?” 她边说,边夹起一条没去鱼鳞没摘内脏的煎鱼放进颜嫣碗里。 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况且,你知道为了做这顿饭,你娘我有多辛苦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爬了起来。” “你看我这手,这指甲盖大小的水泡,是煎鱼时给热油烫伤的。” “还有,这道划痕看见没?是菜刀割得。” “虎口的洞,是那锅笨螃蟹用钳子给夹出来的,若不是它们夹着我死活不肯撒钳,咱们娘俩何至于吃不到一只完整的蟹?” “你老娘我容易嘛?还不赶紧吃!一口都不许浪费!” 颜嫣期期艾艾地皱着张苦瓜脸。 只能含泪去吃这桌能要了人命的菜。 一顿早膳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险些撑得颜嫣嗝屁。 然而,颜璃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又神神道道地将她拽到妆奁前。 她那厨艺着实不敢恭维,这手梳头工夫可真真是非同一般的了得。 奈何,彼时的颜嫣是个完全不懂得欣赏的稚童,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且繁琐的梳妆流程,好去跟在院子外面候着的小伙伴们一同玩耍。 颜璃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说话做事格外墨迹也就算了。 竟突发奇想地给颜嫣盘了个成年女子才会梳的发髻。 八岁稚童顶着个高耸入云的飞天髻,怎么看,怎么滑稽。 颜璃却乐此不疲地继续玩弄着她的头发。 甚至,还一鼓作气给她梳了个端庄娴雅的妇人髻。 到最后,又用篦子将这妇人髻打散解开,重新给她梳成双丫髻。 颜嫣敢怒而不敢言,皱着一张小脸,任由颜璃折腾自己。 又不知过去多久,久要颜嫣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颜璃突然道了句。 “听说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话没法接,完全超出了颜嫣的认知范围内,她也就只能在心中偷偷吐个槽。 少顷,颜嫣又见颜璃倏地弯起眼角,笑得一脸得意。 “如我这般花容月貌,即便成了星星,也该是最大最耀眼的那颗才对,定要夜夜挂在天际,闪瞎旁人的眼睛。” 平日里颜璃总爱胡言乱语。 故而,颜嫣也从未将她的话放进心里。 可今日却不知怎得,她总觉颜璃瞧着格外落寂。 明明在笑,眼底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戚。 颜嫣微微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颜璃嘴角又向上扬了几分,轻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出去玩罢。”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午膳就不用回来吃了。” “娘累了,做不动了。” 颜嫣终是什么都没说,揣着颜璃给的那笔“巨款”欢天喜地出了门。 那日,颜嫣在外面疯玩到黄昏日暮才回家。 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颜璃。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留下不少银钱,还有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字迹潦草松散,像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的小阿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可是别哭呀,娘亲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的到来,已经让娘多活了整整八年。」 「娘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罢了。」 泛黄的信纸呼啦啦被风卷走。 梦中的颜嫣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场梦仿佛没有尽头,还在继续。 走马灯般,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跳跃。 再往后。 她看见了颜璃挺着日益圆润的肚子,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看见了命悬一线的颜璃生下小小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外逃。 …… 还有。 还有她拖着重伤之躯,日复一日地用灵力滋养着那个本该早夭的孩子。 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她却一天一天走向死亡。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这首歌? 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沉睡已久的颜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哗啦啦——” “哗啦啦——” 尖锐刺耳的扇翅声擦着面颊掠过。 惊起一群正欲啄食她脑髓的秃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茫然四顾。 此刻,她头顶是漆黑的夜幕,身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偶有几簇幽蓝色磷火腾空燃起,刷地一下照亮遍地尸骸。 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就这么个破地方,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既如此,究竟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那首歌? 颜嫣犹自纳闷着。 山谷里的风又“呼呼呼”地吹了起来。 一片鲜嫩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眉眼,擦过她发梢。 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颜嫣怔怔望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紫藤花瓣。 嗓音微颤:“娘,是你吗?” 你总是半开玩笑半带遗憾地说你很孤单。 世间无人能懂你。 可你知道吗?你的小阿颜其实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你们看过同样的风景,你们呼吸过同样的空气。 你从来都不孤单。 你好像从来都没靠谱过,成日游手好闲,懒懒散散,就连死都死这般不负责任。 可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想告诉你。 我爱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 无人应答。 只余喧闹的风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呼啸。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穿过高高的骨堆。 浓到化不开的暗色里,隐隐传来几声沉重的锁链叩击声。 蓦地拉回颜嫣飘飞的思绪。 她如梦初醒般豁然起身,下意识朝声源传来的方向走去。 漂浮在虚空中的幽蓝色磷火愈烧愈烈,连接成一片浩瀚无垠的火海,点亮黑夜。 九九八十一根泛着寒芒的铁链纵横交错,锁着一具即将被风化的骸骨。 它匍匐在黑暗尽头,像座高高隆起的小山丘,光是一截指骨就有足有半人高。 或许,千万年前的它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方大妖。 而如今,却只能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死在这里。 颜嫣脑子里有根弦“锃”地一下断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文中着重描述过这具尸骸,颜嫣对它的印象十分深刻。 故而,也让她想起来了,这里是……蚀骨深渊。 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她这一觉虽睡了五十年之久,可她什么都没忘,她记得很清楚。 女配“颜嫣”正是因为掉到蚀骨深渊才会黑化,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恶毒黑心莲。 她更不会忘记,自己因何而落入这等境地。 是谢砚之。 予她希望,再亲手剥夺走他所给予的希望。 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入深渊。 若不是体内有神奇蛊虫这么个逆天玩意儿,她根本没有机会再睁开眼。 颜嫣紧咬牙关,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再恨再怨也不过是徒劳。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眺望远方,视线朝更远的方向掠去。 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之上挂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尸骸,有人,有妖,亦有魔。 他们以各式各样的姿态坠崖,摔死在这里,然后,被时光打磨平整,逐渐风化,成为蚀骨深渊里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 不论你从前是何种族,如何法力通天,都将被剥夺走灵力,成为再脆弱不过的血肉之躯。 而离开这里的唯一一个办法又偏偏是 ——爬上去。 . 大雨倾盆。 盘旋在天际的秃鹫早已收起翅膀,挤在石块与石块的罅隙间避雨。 唯独颜嫣,仍在冒雨往上爬。 “轰隆隆——” 淡紫色闪电撕裂夜空,照亮她伤痕累累的躯体。 她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纵是如此,仍赶不上受伤的速度。 蚀骨深渊下的阵法,隔绝了一切灵气,纵是有一储物袋的法宝,她也拿不出来,只能徒手去攀爬这直冲云霄的峭壁。 从醒来到现在。 她已不眠不休地爬了整整三天。 也正是这不算长的三天时间里,让她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很多异常之处。 她可以不眠不休地去攀崖,丝毫感受不到疲倦。 她可以不吃不喝,完全感受不到饥饿。 她甚至…… 甚至,已经无法感受到疼痛。 手和脚早已被岩石磨损得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 她在脑海中排列过无数种可能。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死了,但又没死透。 活着,却只有大脑与肌肉在正常运行。 她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她如今,只想爬上去…… 雨还在不停地落。 不断冲刷着陡峭的山体。 她一脚踏空,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坠落。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被摔得七零八落,又亲眼目睹自己在这场暴雨中复活。 她仰头望着黑洞洞的天。 任由冰冷的雨水砸落在自己脸上。 从前,她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过得这么惨? 明明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能改变现状。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 是老天根本就没打算给那些人留活路。 同样生而为人,有人家世好,气运好。 即便什么都不做,都有机遇主动送上门来。 而她,不论做什么都是错。 往上爬,是痴心妄想;听天由命,是自甘堕落。 可你说,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只能站在那里任人鱼肉,任人宰割,任人践踏? 凭什么她就非得认命? 倘若连谢砚之柳月姬这种人都能修成正果,那么,天道究竟是谁的道?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 一连下了十天,这场雨终于停了。 颜嫣支离破碎的身体也已彻底愈合。 拼凑好不到两息,她便已做好继续向上爬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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