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啊,伎女就是伎女,好睡得很,还听话,不比留在蜂窠强?我看我在这风月楼,过得比那些贵人也不差哩!可惜便可惜在贵人们有钱有势随便玩,我却只能睡琼芳一个,她呀,早不知叫多少男人睡烂了,要不是有点姿色,又对我一往情深,我可看不上。” “三位弟弟,你们务必信我,像琼芳那种女人,勾勾手指头便会自动送上来,又何必非要在善嫣姑娘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琼芳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常常与她一同构想等攒够了赎身钱离开不夜城要如何白头偕老的情郎,背地里竟如此看轻她。 那轻佻无情的语气,比僄客更甚,红菱见她都听到了,嘲讽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也只有你会把这种东西当作是宝,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琼芳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诶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红菱本就不喜欢琼芳,见琼芳还是一副冥顽不灵不肯承认现实的模样,干脆起身离开,反正阿萝交代的她都做完了,琼芳要是还一厢情愿犯贱,她也没办法,良言难劝该死鬼。 说到这里,红菱气鼓鼓:“我明明是好心,她却那样对我!” 女萝倒是能理解:“琼芳自尊心极高,你说话如此一针见血,即便她心里认可,嘴上也是决不会承认的。” 红菱似懂非懂:“那么要面子干什么,我又不会嘲笑她。” 女萝啃了一口饼,笑道:“要面子不好吗?人总是要有点尊严才能活。” “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以为琼芳要一条道走到黑,昨儿晚上,我特意盯着,云湛果然又摸她房里去了,气得我什么都不想说,直接躺下睡了。” 结果…… “琼芳现在何处?” “在她自己房间。” 女萝叼着饼,拍了下手上碎屑,又起身整理衣服:“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走到门口时,红菱突然问:“阿萝,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怎么会?” “她一直坐着不说话,好像魂儿都没了,是不是……一直被骗,也会很快乐呢?” “短暂的欢愉虚假又不真实,一味的麻痹自己并不会得到幸福,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女萝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她笑吟吟凝视红菱:“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红菱慢慢点了下头,推己及人,倘若她现在还是前楼的低等倡伎,固然不必去管她人苦难,可浑浑噩噩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即便醒来后她见识到了更多、更可怕的事,但她依旧为自己的清醒感到骄傲与庆幸。 “我们红菱可真是不一般,越来越厉害了。” 红菱脸上飞红,凶巴巴道:“你少来!” 两人到了琼芳门前,女萝伸手一推门,发觉门从里头栓上了,与红菱对视一眼,立马感觉不妙,遂用力将门踹开,就见琼芳的身子在半空中慢悠悠打转! 红菱倒抽一口凉气,“她自尽了!” 女萝抬手挥出藤刺割断白绫,又将琼芳接住,探了鼻息:“还有气儿。” 红菱连忙过来帮忙按压琼芳心口,女萝则掏出一颗青云宗的丹药喂她吃下,又渡去生息,片刻后,伴随着猛烈的咳嗽声,琼芳终于睁开了眼,她意识到自己没死,竟发疯般伸手去打离自己最近的女萝:“谁要你救我!你让我去死,让我死!别管我!别管我!” 红菱气得半死:“你这人忒地不讲理!我们救了你,你不领情便罢,竟还打人!阿萝你让开,看我怎么教训她!” 女萝赶紧把红菱拽住,她轻轻松松单手扣住琼芳双腕,琼芳身娇体弱,只觉双手似被禁锢,怎么也拽不出来,无从发泄,心头那股痛楚再度袭来,她又悲又恨又疼,半晌,竟就着被女萝抓住的姿势,仰头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叫嚣着要揍她的红菱傻眼了,无措地戳戳女萝:“诶,她哭了……” 琼芳是谁呀,那可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话做事都欠儿的要死的女人,而且讲话贼难听,心胸又狭隘,为了个钿郎要死要活,非觉得别人都想跟她抢,当个宝般护着。 可现在她哭了,跟小孩一样,没有美感,也不讲究哪个角度落泪最令人怜爱,哭得叫人心头发酸。 女萝柔声道:“没事没事,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咱们再挺胸抬头活下去。” 琼芳哭得太厉害,想停停不下来,直打嗝儿,她最是爱美,无论何时都妆容精致衣着华丽,每天佩戴的耳环手镯也精心搭配,可现在…… 女萝沉默片刻,提醒:“你的妆花了,整张脸五颜六色,很难看。” 琼芳立马想伸手捂脸,可手还被女萝扣着,她又气又急,只得把头低下去不让看。 红菱被她这动作逗乐了,但此刻若是笑出声来怕是不好,不由憋得脸色通红,女萝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把你松开,你保证不许再寻死,成不成?” 琼芳咳嗽两声,不服气道:“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但是我把你救下来的,你已经死过一次,那救下来这条命便是新的,是属于我的,我的东西,怎么能让你了结掉?” 琼芳:?
第56章 红菱头一回听女萝这样语气说话, 不由得惊奇看去一眼,琼芳眼泪还挂在脸上,被女萝这话说的,既想生气, 又觉羞耻, 自己最丢人的一面显露无疑, 愈发衬得平日里趾高气昂像个笑话。 女萝松开了手,琼芳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地上不起来,她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云湛的血,以至于让她生出一股恍惚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直到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她才捂着头怒视女萝:“你干什么!” “还不起来去洗洗干净,把衣服换了, 喊这么大声, 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琼芳心知她是为自己考虑, 只是拉不下脸承认,只得小声嘀咕:“关你什么事, 我才不要你管。” 红菱的拳头已攥得咯吱咯吱响,她威胁道:“你哪里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信不信我揍你?” 琼芳性格别扭, 逼急了怕是又要钻牛角尖, 女萝拍了下红菱的胳膊,对琼芳说:“我觉得你还是很幸运的。” 琼芳不敢置信:“我幸运?那我把这好运分享给你!” 见她还有力气犟嘴,女萝失笑:“你怎知我没有遇到过?我不仅遇到了,还跟你一样,把他杀了呢。” 红菱惊了:“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又不是什么大事, 哪里有提的必要?”她将琼芳自地上拉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你我同为女子, 能降生于世便已走过千辛万苦,不要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他生也好死也罢,你的日子都得照常过。” 琼芳明明心有触动,却还是怼她:“你生了张巧嘴会说话,分明是样样比我强,才这样纡尊降贵,我不要你可怜。” “我的确比你强。” 琼芳还以为能听女萝承认自愧不如,谁知她却干脆认可,顿时瞪起眼睛,又听女萝说:“因为我杀了夫君之后,很快便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不像你又哭又闹,还要寻死。原本我听说你杀了骗你辱你之人,还以为你有几分血性,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我不浪费时间在你身上,红菱,咱们走。” 红菱干脆爽快地答应:“好嘞!” 眼见这两人当真头也不回,琼芳急了:“等等!你、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那你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当然是证明你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琼芳声音带了点哭腔:“你懂什么,都怪你,要不是你出现,抢走了我的头牌……我、我说不定早就攒够了钱,能离开这不夜城了!” 她拼命练舞,拼命讨好妈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她天生下贱? 只有当上头牌,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拿到更多的赏银。她不仅要攒自己的赎身钱,还有云湛的,只靠她一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好不容易飞雾逃走了,她以为这头牌的位置必然属于自己,结果却半路闯出个拦路虎,没有钱就没有离开的可能,她怎么能不恨? 红菱没想到琼芳想当头牌也是为了攒赎身钱,想也是,琼芳身在后楼,赎身钱怕是天价,一时间,她对琼芳的厌恶消失不少,提醒道:“你错了,妈妈不会让我们赎身的,没有女人能够活着离开不夜城。” “你胡说!”琼芳不信,“只要攒够了钱就能走,妈妈亲口说的!有不少成功离开的女人!不少!” 女萝问得一针见血:“那些离开的女人,你曾亲眼见过么?” 琼芳愣了下,她确实不曾见过,无论是自己赎身,还是旁人给赎身,又或是逃走的、被放的……她全部是听妈妈说,自己从未见过,唯一一个她见过还真的离开的,只有飞雾。 “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应当知道不夜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不榨干我们身上最后一点价值,决不会放我们走,如果你不信,问满妈妈便知。” 琼芳一直以来都很相信满妈妈,她很听话,无论妈妈交代什么都会努力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最好,她努力打扮自己伺候贵客,一切的一切,都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她也苦闷,她也难受,她也有受不了快要崩溃的时候,是云湛体贴地陪伴在她身边,那样的深情厚爱,怎么能是假的? 女萝亲自去叫了满妈妈过来,让满妈妈将从前对她和红菱说过的话,对琼芳再说一遍。 满妈妈这几日都快被阿刃折磨疯了,说就说,谁怕谁? 听得琼芳摇摇欲坠,她还对满妈妈抱有一线希望,于是问:“可是妈妈,我跟她们不一样,对吧?我很听话,我很顺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难道我也不行吗?如果我攒够了钱,我也不能离开吗?” 满妈妈讥笑道:“琼芳,你别怪妈妈我说话难听,猪圈里的猪,听不听话有什么分别?都是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的下场。你在这烟花之地找真情,被人骗了也是活该。” 琼芳踉跄了几步,直退到后背抵墙才缓缓滑倒,她一直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她比那些闹腾的姑娘听话,她练舞很刻苦,绞尽脑汁为风月楼赚钱,她觉得就算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她不理解那些总是想要逃走的女人,为何不安分?为何要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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