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作态罢了。”沈阙道:“一个杀了自己女儿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女儿呢。” 裴观岳不是这般认为的,他抿着血红酒液,摇了摇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沈阙却不耐烦再猜:“管那老妇是怎么想,这些年我们猜她心思也猜够了,哼,很快,我们就不需要再猜她心思了。” 李楹一惊,正准备侧身再仔细听的时候,忽听到长廊上传来门房和一个老翁的声音:“道长,沈将军就在厢房中,劳烦稍等片刻,某这就去通传。” 道长?那是一个道士? 李楹有些害怕,若这道士见了她,那定然会将她当妖邪收服,她看了看朱红木棱窗里面的沈裴二人,咬了咬牙,迅速转身离去。 - 夜色中,李楹一边疾步奔逃,一边不断回头观看,等确定那道士没有追上来时,她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准备歇息片刻。 但她刚停下脚步,手腕忽然被一个人牢牢攥住,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那人拉入小巷中。 李楹惊惧抬头,是崔珣。 她顿时安下心来:“崔珣,你吓死我了。” 崔珣紧抿着唇,眸中隐隐有些怒火:“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很危险?” 崔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如今却连声音都带着丝丝恼怒,月色之中,李楹仰头,看着他的双眸,她没有害怕,反而忽笑了笑,说了句:“崔珣,你是在,担心我吗?”
第038章 38 崔珣明显一愣。 李楹仰起的脸庞洁白如雪, 眼睛亮晶晶的,她抿嘴笑着,又问了一遍:“崔珣, 你是在,担心我吗?” 崔珣这才回过神来,他放开攥住李楹手腕的手指, 往后退了两步, 眼神又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他没有回答李楹的问题, 而是说道:“裴观岳的身边很多道士和尚,你去追踪他,是想再死一次吗?” 他这样说,李楹这次心中反而没有怅然情绪,她也没继续追问, 只是浅笑盈盈看着他, 说道:“好啦, 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 崔珣又是一愣,他低低说了句:“我没有生气。” 但是后半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轻微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去追踪裴观岳,有什么发现么?” “有。”李楹道:“我陵墓毁损, 果然是他们做的。” “意料之中。” “还有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 李楹目光移到崔珣手中旧弓,看向他露出袖口一截的手腕, 他手腕很漂亮,冷白如玉, 手指也是修长干净,分外好看,这样漂亮的一只手,但却连自己的旧弓都拉不开了。 李楹抬眸,她没有提裴观岳所说崔珣在大理寺的事,而是道:“裴观岳说,弹劾你的御史贾方,被阿娘罢官了,还有他们那边几个人,也都被罢官了,他觉得,阿娘这是在泄愤。” 崔珣听罢,若有所思,李楹微微一笑:“你之前说,阿娘为了阻止你再查案,于是没有追究是谁毁损我陵墓,但其实,阿娘追究了。” 她嘴角上扬,笑容就像初春的花朵一样清新明媚,她其实很容易因为一个小小的事情开心,所以当得知阿娘没有不管她时,她就发自内心觉得欣喜,那是一种爱有回应的欣喜,她知道,阿娘没有忘记过她。 崔珣看着她扬起的嘴角,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一些疑虑,难道太后的勃然大怒,仅仅是因为他查到了她身边之人吗?但面对李楹亮晶晶的眼眸,他说不出口他的疑虑。 所以他撇过脸,看着皎洁月光洒在巷外的青石砖上:“嗯,是我枉做小人了。” 李楹微怔了怔,然后她小声道:“你不是小人。” 崔珣被人骂了无数遍的“斗筲小人”,听到她这话,他倒觉得有些新奇:“哦?不是小人,那是什么?” 李楹真的在认真思考他这个问题,好人?他算不上,坏人?不,她觉得他不是。那应该是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说道:“你是一个……痴人。” 这回换崔珣微微怔住:“为何这样说?” “执着为痴,你执于一念,困于一念,难道不是一个痴人吗?” 崔珣细细咀嚼着她这句话,半晌,他轻声笑了笑,说道:“执于生,执于死,执于明,执于灭,改不了了。” 李楹没有劝他放下执念,只是静静望着他,眸光柔和,如朗月之华,崔珣忽问:“那公主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啊。”李楹说道:“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我也没有什么很伟大的理想,我只希望所爱之人顺遂安康,仅此而已。” 崔珣指腹划过手中弯弓,之前弓上是锈迹斑斑,但如今弓上已光滑如初,他摇了摇头:“药师佛说,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所以,我觉得,公主是一个,有琉璃心的人。” 李楹还没来得及细思他的话,崔珣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道:“走吧,伯父已经答应我会去禀报猫鬼一事,你阿娘不会有事的。” 李楹点了点头,月色中,她与崔珣相伴而行,一人有影,一人无影,朦胧月光斜斜地照在崔珣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到李楹这边,李楹低头看着他的颀长身影,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好看,步伐优雅从容,鹤氅衣裾随着步履,轻微摆动,露出鹤氅的手腕清瘦,手指骨节分明,李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他投射到地面的修长手指,崔珣手指微微动了下了,影子中的手指就像勾起李楹的指尖一般,李楹唬了一跳,手指也慌乱缩进袖子,她偷偷去看崔珣,但是崔珣并没有发现什么,仍旧直视前方,安静走着,李楹这才安下心来,她又瞧向崔珣的影子,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悸动,小心翼翼用指尖去碰他的指尖,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微笑,她一直没有说话,崔珣终于侧过头,刚想和她说什么,李楹就跟被抓了个正着一般,动静很大的慌乱将手藏在背后,崔珣不解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李楹垂下头,藏下脸颊的两抹红晕,她结结巴巴道:“我只是……只是刚刚在想事情,所以被吓到了……” “这样啊……” “对,就是这样。” 崔珣点了点头,李楹问:“那你方才,是想和我说什么呢?” 崔珣看着她,说道:“也没什么。” 只是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忧心,所以想和她说说话罢了。 他撇过脸,看向前方洒在青石砖上的莹白月光,夜阑风静,他抿了抿唇,说道:“方才想说,这月光,像琉璃。” - 暮鼓晨钟,长安城的琉璃月也渐渐隐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崔颂清的动作很快,他除了派人去石屋取那件青色五彩十二章纹榆翟外,还火速进宫,向太后禀报了猫鬼一事,只可惜,猫鬼在鬼市受伤之时,蒋良就有所发觉,石屋之中,他与猫鬼,俱已不知去向。 宫中太医按照前朝医治猫鬼之祸的方子,取相思子、蓖麻子各一枚,朱砂末蜡各四铢,熬成汤药让太后服下,太后果然病体好了很多,圣人向来至仁至孝,闻知此事,惶恐不已,长跪蓬莱殿前请罪,言是其失察,才导致母亲被猫鬼所害。 而太后也没有怪罪圣人,行巫者用猫鬼害人,干他何事?她撑着病体,亲自于蓬莱殿前扶起圣人,圣人得到太后谅解后,就召集群臣,命大理寺速去缉拿蒋良,定要将此人生擒活捉,长安城一片鸡飞狗跳,但太后与圣人的母慈子孝,还是又传为一段佳话。 崔颂清此时,却向太后提议,以崔珣发现猫鬼之功,将他官复原职,太后本来不愿,但崔颂清道,崔珣在察事厅三年,能谋善断,侦察机密的事情,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何况,猫鬼一日不除,太后就一日不得安宁,与太后凤体安康相比,崔珣的罪过,暂且可以放一放。 最后崔颂清还问了太后一句:“太后是信崔珣,还是信大理寺?” 太后闻言,默然片刻,然后终于答应崔颂清,再见崔珣一面。 李楹得知这个消息时,很是高兴,阿娘愿意见崔珣了,那便代表崔珣有机会复职了,但是阿娘见到他时,定然又会责问他为何要查她身边人,到时崔珣该如何回答呢? 李楹搜肠刮肚的想着,阿娘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定不能欺骗她,倒不如实话实说,只是这实话,该怎么说,还是要好好寻思寻思。 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答案,于是便想去崔珣卧房找他,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但是青天白日的,崔珣卧房房门紧闭,连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 他不是马上要进宫去见阿娘么?为何要闭门不出? 李楹心中好奇,她在门外敲了敲门,但是敲了好半天,卧房内都并无回应,李楹的好奇又变成了焦急,崔珣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沈阙和裴观岳昨夜还在商量怎么要他的命,李楹心中就更急了,她忐忑了一下,然后透明身影便穿过紧闭的直棂格门,朝他卧房里走去。 - 李楹刚迈进崔珣卧房,便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崔珣背对着她,端坐在紫檀案几前,看起来安然无恙,但是他中衣褪去,露出新伤旧伤叠加的脊背,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往自己背上伤口处划去。 李楹不由惊叫出声,崔珣也发现了她,他停住动作,转而迅速披好中衣,然后侧头道:“你怎么进来了?” “你不开门,我以为你有事。” “我没事。”崔珣道。 李楹看着书案上泛着银光的匕首,她问:“你没事,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崔珣神情平静:“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什么叫该做的事情?”李楹十分不明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想划伤自己,你笞伤好不容易才结痂,你想再伤一次?” 崔珣默然不语,他只是道:“你先出去吧。” 李楹咬了咬牙,道:“你的笞伤,是我不眠不休照顾你,才好的这么快的,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不走。” 她说罢,还真赌气坐到崔珣对面,一副打死也不离开的样子。 她这般执拗,崔珣也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道:“我不得不这么做。” “为何?” “太后恨我。”崔珣解释:“太后恨一个人的时候,会恶之欲其死,我见到太后时,若完好无损,她会觉得不够解气,若皮伤肉绽,她则会心中快意很多,这样,我复官机会会更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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