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想起先前江逝秋朝季鱼叫“娘子”这事。 江逝秋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季鱼,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柔情蜜意,温柔地说:“我与阿鱼成亲了,阿鱼是我的娘子。” 那人神色恍惚,然后点头:“……啊,对对对,前些日子,江大人确实与季少主成亲了,我等还去喝过你们的喜酒呢。” 其他人脸上的神色也由怀疑到肯定。 季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浑身发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微微发颤,心口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又是鬼迷心窍。 或是更可怕的某种妖邪迷障蒙蔽,甚至能将人的记忆和认知都改变? 在场的除妖师,大部分都是各个势力培养出来的精英弟子,能力极强,可此番看他们的模样,对江逝秋的话丝毫不怀疑。 在他们的认知里,江逝秋便是皇城镇妖司的指挥使,同时……也是她季鱼的夫君,她与他前些日子刚成亲。 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纤瘦单薄的肩膀上。 “阿鱼,你身体不舒服吗?” 季鱼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他的肤色是一种冷白色,并不过分苍白,甚至还有温度,比她的体温高多了,也比她更像人。 他垂眸看她,目光专注到让人心悸。 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让季鱼的反应变得迟钝,在他伸手揽住她时,她喃喃地说:“我……没什么事。” 她的眼角余光瞄见红绡担心的模样,但她并未像平时那般,第一时间上前。 季鱼心里又有一种笃定,此时在红绡心里,江逝秋是她的夫君,是可靠之人,有江逝秋在,她很放心。 这个猜测让她心中又是一沉。 心中强烈起伏的情绪,让原本就羸弱的身体越发破败,季鱼将涌到喉咙的腥气咽下,掩嘴咳了几声。 她已经习惯了身体无时无刻肆虐的痛,越是疼痛,越是清醒。 正是太过清醒,让她清醒地知道面前的这个叫江逝秋的男人的古怪。 可她连他是人是妖、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更不用说在场的所有除妖师,除了她外,都陷入迷障之中,意识被蒙蔽。 “娘子,很难受吗?”江逝秋脸上的笑意敛去,面露心疼之色。 季鱼垂眸,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身体僵硬如石,疼痛在体内肆虐,连抬根手指都困难,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能将所有天师的正常意识蒙蔽的存在对峙。 见她不言,他也没在意,突然探臂,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呼吸微滞,并未挣扎,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许是这副乖顺的模样取悦了他,她听到男人的轻笑声,那声音极为悦耳好听,低低沉沉的,充满柔情怜爱。 季鱼已是强弩之末,体内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让她的意识濒临溃散。 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男人对那群除妖师说:“阿鱼的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去歇息……” 季鱼无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心里生出几分喟叹,不知这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幸运地醒来。
第9章 季鱼又梦到小时候的事。 她出生时,母亲季澜力竭而亡,可以说,她的命是用母亲的命来换的。 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肆虐人间时,所有的除妖师都上了战场,她的母亲季澜是一位强大的除妖师,作为季家的家主,也上了战场。 那时候,母亲已经怀孕五个月,不慎中了尸毒,后来尸毒虽然压制下去,却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母亲为了让她能顺利出生,硬生生地耗尽自己的生命。 季鱼出生后,尸毒亦影响到她的身体,使她从小体弱多病,形同废物。 虽是如此,季家并未放弃她,反而倾尽所有,拽着她残破的身躯,护她长大。 小时候尸毒发作时,季鱼总会疼得整宿睡不着。 有时候疼得迷迷糊糊时,她会听到祖母和管家贵姨说话。 “……老太君,真要这么做吗?少主还这么小……”贵姨的语气满是担忧和不舍。 祖母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并不真切:“正是她还小,我才要这么做,只要能让我的阿鱼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赌一把……” “可万一诅咒……” “这也是她的命。” “……” 季鱼睡得不安稳,她想问祖母,什么诅咒? 祖母温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声音温暖而慈爱:“乖孩子,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季鱼喃喃地叫了一声“祖母”,想要抓住祖母的手。 她抓住了那只手,可是并非印象中那般温暖,反而阴寒森冷,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昏暗的光线从窗棂倾泄而入。 季鱼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红绡……” “娘子,是我呢。”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蕴着柔情蜜意,如同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正深情款款、温温柔柔地与妻子说话。 纤长的眼睫轻颤,季鱼的双眼瞬间睁大几分,眼中的迷茫退去。 她看清楚守在床边的男人。 他身上依然是那袭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鲜艳夺目的色泽,浓烈张扬,昏暗的光线亦未能遮掩它艳丽的色泽,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季鱼说不出话来,目光与男子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他朝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满眼都是她。 “娘子,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嘘寒问暖,将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 作为他的“娘子”,季鱼并不想说话,心中的防备有增无减。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这只手并不阴冷,反而很是温暖,温暖到令人贪恋这样的温度。 直到他再次温柔询问,季鱼垂下眼眸,恹恹地说:“还好。” 看她这模样,江逝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娘子,若有不舒服便要说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为夫会心疼的。” 季鱼不置可否。 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人得以活着的证明。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会有“心疼”这种属于人的情感吗? 江逝秋见她嘴唇干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将她扶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给她喂水。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好像他就是她的夫君,照顾她成为一种习惯,照顾得很仔细。 季鱼默默地喝着水,平静的面容下是萦绕不去的茫然不解。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可能无法再苏醒,就算能苏醒,面临的也是被妖邪控制的下场。对于除妖师而言,一旦被妖邪控制,逃生的希望非常渺茫,更不用说“江逝秋”的强大。 面对死亡,季鱼并不惧怕。 从懂事伊始,了解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就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 正如这次,如果她不幸死了,她并不觉得有甚可惜,或许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拿到季家需要的东西。 可这会儿,她不仅好好地活着,还被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夫君”,这“夫君”还似模似样地照顾她,对她一片深情。 她差点都要信了。 要不是身体无时无刻弥漫的疼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或许她应该也像其他人一样,欣然地接受这位名叫“江逝秋”的夫君,陷入他营造出来的美好假象中。 喂她喝完水,江逝秋将她扶起。 红绡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见江逝秋在这里,她也没抢着伺候她洗漱,反而满意地退离。 季鱼:“……” 季鱼麻木地仰起脸,让他用绞干的柔软巾帕给她擦脸。 脸庞上被巾帕覆盖的温润触觉,无比的真实。 直到他拿过衣物,要帮她穿上时,季鱼麻木到平静的脸庞终于露出些许挣扎之色,“不、不用,我自己来。” 江逝秋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时,让人压力培增。 季鱼垂眸,僵硬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眼睛可是避开,身体却避不开,除妖师的五感太敏锐,无法忽视那落在身上的视线。 太过炙热,充满……占有欲。 在季鱼实在受不住,担心是不是惹恼他时,男人的声音响起:“娘子,你这样太让为夫伤心了。” 声音里满是无奈,并没有因此放弃。 “娘子,我们是夫妻,作夫君的,照顾自己的媳妇是应该的,更何况娘子现在身体不好,为夫应该要多体谅你,照顾好你是为夫的责任。” 季鱼:“……”大可不必。 季鱼最终败在江逝秋的厚脸皮上。 她的身体太虚弱,打是打不过的,除了“绝对清醒”外,她比偃月山庄里的所有除妖师都弱。 季鱼穿戴整齐后,江逝秋将她抱出内室。 他的身量很高,季鱼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能轻松地将她抱起,就像抱着个小娃娃似的。 江逝秋将她抱到外间,红绡已经摆好早膳。 季鱼的目光缓缓转到门外,发现他们还在偃月山庄。 对此她意外又不太意外,偃月山庄的妖邪不是这么轻易能解决的,更不用说她身边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不会这般轻易让他们离开。 正是初春的早晨,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阴冷又湿润。 吃过早膳,红绡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江逝秋看到那碗汤药时,好奇地尝了一口,然后将之放下,面露不忍之色,握着她的手说:“娘子,这药实在太苦了,你日日都要喝这种东西吗?” 季鱼瞥他一眼,伸手端过来,一口饮尽,说道:“还好吧。” 刚说完,一颗蜜饯递到她的唇前。 蜜饯散发着甜滋滋的味儿,季鱼看向捻着蜜饯的手,骨节修长,秀颀如竹,若是做成骨器,一定非常漂亮。 她又看向捻着蜜饯的男人,越发沉默。 “娘子,甜甜嘴。”江逝秋又朝她递了递,示意她张嘴。 季鱼僵硬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蜜饯,他一脸愉悦模样,那妖异的脸庞都显得格外的温柔无害。 这时,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 季鱼嘴里还含着蜜饯,甜滋滋的味道驱散了嘴里的古怪药味。 不一会儿,便见红绡带着许修珏、陈青峰和除妖盟的堂主左凌双进来。 三人先是朝江逝秋行礼,口里唤“江大人”,然后询问季鱼的身体情况。 季鱼盯着三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常之色,微微颔首,说道:“我好多了,多谢几位关心。” 江逝秋不太高兴,觉得这三人打扰了他的娘子歇息,起身道:“有什么事到外面说罢,我娘子要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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