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退到人群之外,注视着坐在众人之间、气定神闲地把玩着筹码的楚来。 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社恐而不擅言语的午夜吗? 他拜托了赌场经理帮忙照顾,自己出了门。 走出赌厅后,戴着面具的少年从转角的地方迎了上来,正是乌冬。 “你找我?”他刚才被叫去为零点的拍卖会做准备,却突然接到管家的通知。 是她在赌场遇到什么事了吗? 乌冬匆匆赶来,却被管家拉到了一个僻静处。 管家板起脸,问出了在心里盘桓了很久的问题:“我再向你确认一次,她就是午夜吗?” 乌冬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理所当然地点头。 管家压低声音威胁:“我们之中只有你最熟悉她,如果认错了人,你和我都别想好过。” 乌冬索性将面具摘下了,脸上好笑的表情一览无余:“怎么?她和你们想象中的样子不相符?觉得不好管了?” 管家闭了闭眼,平复情绪:“我没时间和你吵架。” 乌冬道:“她比你们想象得要叛逆得多。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人能在忍受了被从小关到大的生活后,还继续当一个乖孩子吗?” 见管家将信将疑,乌冬环视周围一圈,凑到他耳边:“我见过她的真容。你别管是哪次的行动出了问题,总之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她让我看见过她长什么样。” 管家睁大眼退开来,确认乌冬没有在开玩笑。 乌冬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我这条命都拴在他们手里,不会说假话。” 管家松了口气,听到赌场里传来欢呼声,对乌冬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乌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转身上台阶,穿过花园往拍卖场走。 当穿过一条小道,经过一棵树下时,乌冬停下脚步,这里的灯光昏暗,也是监控的死角。 他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那是一张相片。 因为是用纸打印的,不会被任何检测探测到异样,也无法在通讯手环的储存中找到半分踪迹。 那上面是一个女孩,正望着着镜头。 如果楚来在场,就会发现,当初在休息室里那具女尸,正是她。 而照片中,这个女孩仍在笑着,因为不习惯做表情,脸上的笑容有一点僵硬,透着青涩与腼腆。 乌冬看了那照片几秒,听到远处有动静,又若无其事地将照片放回兜里。 也不知那个冒牌的家伙在赌场里赢了多少钱。 乌冬走边走边想。 其实楚来的伪装并不高明,就算他没见过午夜,在第一眼见到楚来时没认出她是假扮的,也能通过她身上散发的同类气息作出判断,更何况他知道午夜的相貌。 在她假模假样说了那个“我有一个朋友”的故事后,乌冬越发肯定,她也来自Q14的下城区,甚至,她就是那个当年从孤儿院逃跑的人。 也只有她那样的胆量,才敢冒充成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大小姐,莽撞地登上这艘船。 这场计划里所有的人都看不出来她是冒牌货,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午夜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性格、喜欢什么东西,而唯一在乎午夜的人,却希望她永远不要走上这艘船。 乌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赌场,离开花园。 冲着当年间接救下他的缘分,希望这个冒牌货能多赢些钱吧,如果她还有机会将那些钱带下船的话。
第8章 管家循着吵嚷声拨开人群。 桌面上,筹码堆叠得比他离开时要高了许多,随着荷官又一次翻牌,众人忍不住再次发出欢呼声。 那个被选中的赌客搂着身边的牛郎,激动地跳了起来。 “又一个十五万!” 赌场经理小心翼翼地经过楚来身旁,从空了大半的筹码箱里将筹码一个一个往外取。 虽然这位午夜大小姐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经理总觉得她周身的气压很低。 管家来到楚来身后,飞快地根据牌桌上的筹码估计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那个赌客赢下了一百万,有七十五万都是从楚来的筹码箱里赢走的。 他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怎么赢得这么多? 这也是此时此刻楚来心里最大的疑惑。 为什么一切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啊?! 那个赌客自从答应和楚来做交易后,好像真的时来运转了,押什么赢什么,从最开始只敢小心翼翼地几千几千地押,到后来胆子越来越大,直接按投注额上限一次押五万。 而每一次,她都赢了。 她脸上神色近乎狂热,甚至开始抱怨为什么这家赌场规模这么小,还设置了押注限额,只能让她押五万,就凭这手气,她能赢更多。 楚来的筹码十五万十五万地往外给,旁人都觉得午夜大小姐阔绰,这点钱不过是洒洒水,只有她自己心如刀绞,要知道她在下城区的时候连一千五的房子都租不起。 方才的豪气早就随着一张张筹码的离去消散了,当初看着金指赚钱容易,没想到在她这里,才刚起步就快把本金全赔光了。 楚来的视线落在那位赌客的转运手串上,甚至思考起了莫非冥冥之中真有玄学的可能,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好用,当初她上船前也该弄一串来戴戴。 荷官清桌面发牌,那赌客搓了搓手,又推了五万的筹码在“闲”的位置上。 整张桌子只有她一个人在下注,人们兴奋地聚集在她身后,反倒是楚来这边冷清了下来。 就在她把关于转运手串的幻想从脑海中抛弃,开始沉下心思考输光钱后的对策时,一个女人经过她身旁,将五万的筹码放在了“庄”的位置上。 她转头对楚来扬了扬下巴:“我也想玩一拖三,怎么样,你同意吗?” 荷官停下揭牌的动作朝这边看,楚来一怔。 面前这个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穿着十分低调,黑衬衫白西裤,头发剪得很短,除了船上用于识别身份的通讯手环外没有戴任何首饰。 她的衣服找不到品牌标识,不同于楚来那套看不出牌子的二手机车服,那件衬衫光是看版型和质感就知道价值不菲。 更何况她还戴着一副眼镜——在医学已经相当发达的这个时代,能上这艘船的客人,根本不缺钱治疗视力问题——楚来猜测那副眼镜应该是某种搭载了电子系统的设备,只不过因为太过先进,反而和普通眼镜一样轻便。 “章兆,认识一下。” 面对楚来打量的眼神,她索性大大方方地伸手,楚来回握上去。 章兆给楚来的感觉很奇怪,她不像是会出入赌场的人。楚来从她身上看到的是一种能掌控全场的自信,这种人往往不屑于把希望寄托在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 但眼下章兆却在和那个赌客相反的位置上下了注,那几张放在庄位的筹码像一份结交她的投名状,无论谁赢谁输,楚来都不会亏掉十五万。 就凭这一点,楚来有种预感,章兆不是冲着让她亏钱来的,于是她朝章兆点头:“我和你赌。” 人群分流了一部分到章兆背后,议论纷纷地看起了热闹。 那个赌客看到章兆在“庄”上压了筹码,也有些紧张,陌生人加入赌局像是某种信号,寓意着她的好运气快要到头了。 荷官把牌一张张揭开,赌客屏气凝神,章兆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朝人群外围望去,像是在找人。 筹码碰撞声让章兆移回视线,牌桌上,“闲”又一次赢了,那个赌客正兴高采烈地把筹码往身边拢。 就是这么一转头,章兆输掉了二十万。 众人都看向章兆,五万筹码已经被收走,大家在等着她给楚来补上剩下的十五万。 可她手插在兜里,站着没动,那条西装裤被熨得很服帖,看不出来兜里能装下十五张筹码。 就在赌场经理试图打圆场时,一个头发染成亮红色的少年粗暴地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筹码箱重重放在章兆身边的桌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丝毫没有压抑脸上的不满,对着章兆抱怨道:“我是来给你当仆人的吗?” 所有人齐刷刷地去看他的手腕——他戴着一个浅绿色的通讯手环,是船上客人携带的侍从需要强制佩戴以用于识别的标识。 侍从说难听点不就是仆人吗,这小子什么情况? 章兆没理他,打开筹码箱——这个筹码箱比楚来身边那个要大一号,里面整整装了三百万筹码。 少年见她不答,更加不满,垮下脸刚要说话,章兆轻描淡写地开口了:“如果再控制不住情绪,就去房间里吃药,然后等着我回去给你做治疗。” 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 大家都能感觉到,章兆所谓的“药”和“治疗”一定不只是什么普通的治愈手段,因为那个原本怒气冲冲的少年在听到她口里的话后打了个寒噤,像只刚开始发脾气就被主人踹了一脚的狗一样,老老实实地在章兆身边原地坐下了。 是的,没有凳子,他就这样直接坐在了赌场厚厚的地毯上,盘起腿望着章兆的裤管冥想起来。由于他睁着眼睛,看上去更像是在发呆,却对旁人的惊讶目光丝毫没有察觉。 众人肃然起敬。 牛郎店里也不是没见过有特殊癖好、玩得很大的客人,但这个少年看上去才不过十八九岁——要知道联邦规定的成年标准是二十岁——从言行举止看来社会化程度极低,怎么看都是因为在章兆那里吃了不少“药”,接受过不少“治疗”。 不愧是Q14区的牛郎店,光明正大地玩得这么狂野。 章兆朝楚来抱歉地笑了笑,将十五万筹码递过去,却并不打算对脚边的少年做更多解释。 楚来接过筹码,越发觉得奇怪。 章兆的派头看起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唯独对午夜很感兴趣。 她的态度与其说是有意巴结,更像是“只有我们两个是一边的,我们和那群人都不同”。 章兆递完筹码,又问那位赢了很多钱的赌客:“你还要继续吗?” 赌客被她这么一问,反而有些发憷,但回望自己桌上赢下的大把筹码,又有些眼热:“再来。” 荷官发牌,赌客又在“闲”上押了五万。 章兆望着牌桌思忖片刻,也在“闲”上压了五万。 如果这次她们赌赢了,楚来就得再交出去三十万,即便有刚才赢回来的筹码,楚来身上也剩不下多少钱了。 荷官翻牌,众人探头去看,楚来没动,心里思考着万一又要给钱,如何带着亏得只剩一成的筹码不失风度地离开。 筹码作响,章兆将三十万推到她面前:“我输了。” 那个和章兆一起输了钱的赌客眼看着筹码被推走,越发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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