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死命抱住一棵大树,整个人被吹得飘在半空。 连隐蔽处的刘丑都只能双脚从膝盖以下深深没入泥土,以顶住风力。 而这风的威力,对李秀丽的影响,比对凡人还大。 愈是高阶的修士,体内愈是充满元炁。炁盈五脏,人便轻若鸿毛。 炼精化炁中阶以上的修士,不但有虎、象之力,而且极其轻盈。又没有五行法术可以定身。 这一阵充斥着炁的狂风,让她像浮在水中,竟无处着力,跟风筝似的,被风一会吹向东,一会吹向西。 飘了好一阵子,李秀丽总算在被吹过一棵参天大树时,把住树身,拐杖一般定住自己。 等她站定,风却已经息了。四野狼藉,树倒石翻草伏,地面跟被犁过似的。 她抬头一看,蚕蜕妖却已经不知所踪。 赖三跌坐在地上,草叶满头,尘土满面,脸上都是碎石子刮出的血痕,耳朵、鼻子都还滴着血,喃喃:“我是在做梦?蚕官……妖……龙吟、大风……眼睛……” 李秀丽正懊恼。眼见得蚕蜕妖渐渐落于下风,被她反制。没想到,它忽然打开了一道“门”,唤来狂风,眨眼脱身。 自己这一道空耗了炁,算是白来了。 却听赖三声音里渐带了绝望:“眼睛……‘阿母’……鬼母,真有太岁鬼母……完了,都完了……” “阿母,太岁鬼母?”李秀丽蹲下来,啪地扇了一下他的脸:“喂,什么是‘太岁鬼母’?” 赖三喃喃道:“这是江南一带的传说。大家都说,蚕官所以入魔,是因为祂本是太岁之子,根子里就带着凶煞。祂的母亲,就是太岁女体,人称‘阿母’,虽生下了作为蚕神的孩子,却是日要食用数百上千活人的万鬼之母、极凶之煞……” “我小时候,也听我祖母、娘亲说过这个故事……” 他给李秀丽讲了大夏的江南一带,流传的蚕官出世的传说。 据说,天上太岁对应地中肉灵芝,是太岁活体。 太岁是众煞之主,它的活体,常常长在死人最多,深山乱葬坟地。 但偏偏,若食真正的太岁活体肉,可解百病。也有人叫它肉芝。 某一日,一个采药人,为了生计,进了据说经常有恶煞厉鬼出没的深山去采药,山雾蒙蒙,过去熟悉的道路都变了样。 他迷失山中,打转很久,终于摸到了一处平坦的区域。正坐下休息时,忽然雾气散去,悚然发现,四面全是高高低低的坟包。时而有残骨与野草纠缠着相生。荆棘里偶尔挂着尸骸,都像被啃食过一般干净。 这是一片人类深山抛尸之地,乱葬之所。 最正中的一个坟包,高数米,宽数米,如小土丘。 在这座坟前,立有大石碑。上无文字。 在石碑上,蠕动着一大块似肉非肉的东西,赤者如焰,白者如凝脂,黑者如漆,青者如翠玉,黄者如金。 竟是集齐了五色于一体,极为神异的太岁活体。 这样闻所未闻之药,售之,岂止千金?采药人心动不已,当即上前准备将其从石碑上割下。 刚割了一刀,那块太岁,就开始流出透明的液体,似乎是血液,发出人吃痛的声音。 采药人见此,开始不忍下手。但想起家里穷困的家、饥寒的妻儿,狠下心,对太岁说:“您是煞主,我本不该冒犯,但家里贫极,妻儿饥寒而泣,全家人只有一条外穿的裤子。去年冬岁,我妻终日纺织葛麻,我埋头耕作田地,却仍然饿死了小儿,冻死了大女。比起人间贫苦,我宁可受您的惩罚。” 他话音刚落,太岁身后的土丘忽然胀大、胀大,竟如一座小山,裂开。 土丘中,是一个大池子。池子里流淌寒极之水,水中是一个大冰块,躺着一个双眼紧闭,极美丽的女子。 黑漆发,肤如凝脂,唇红如焰,青裳金裙。手臂的一侧,正被割开一道,流着透明之血。 那道伤痕,就跟太岁活体身上的一模一样。 采药人恍然明白,祂就是那块太岁。 更可怖的是,池水上方,虚空里吊着无数半透明的茧子。每一个当中,都有一个人形,其手脚、身体俱在融化,化作液体 而每个茧子都伸出一条粗管,连接着女子周身,将液体供给予祂。 祂沉沉如睡,但凝脂般的肌肤上,正长出一根又一根的枝芽,每一根枝芽都似人形,但或青面獠牙,或狰狞险恶。 那些茧中血肉化作养分,枝芽成熟落下,池子里就爬出了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鬼怪恶煞。 此时,被采药人所扰,祂却霍然张开了双眼。 然后,从她的右眼里,慢慢长出了一个与其他枝芽都不同的花苞。 花苞爬满金纹,渐渐绽放,从中浮出一团灵动的光芒,众恶煞争相躲避。 光芒中,一个美好的人形舒展开来,对采药人说:“放过我的母亲,不要割祂的血肉。带着我回去吧。从此,世上丝织之事,由我掌管。举凡供奉我者,皆可织出灿灿如光华之布匹,你家再不必挨饿受冻。” 采药人霎时惊醒,他正倒在那个土丘的石碑前呼呼大睡,哪有什么裂开的土丘,沉睡着太岁女的池子、什么倒吊的茧子,满池的恶煞…… 反而,是那块五彩太岁上,忽然从各个颜色的“肉芝”上,都裂了一条“肉”。 它们化作了五条颜色各异的“虫子”,却发出同一个人的声音:“我名‘蚕’也,是为蚕官。今辞阿母,去往人间。从此,天下多蚕矣!” 于是,蚕业从此盛矣。 李秀丽道:“这个故事,我还从没听说过。跟嫘祖养蚕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赖三苦笑着说:“嫘祖和蚕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这个传说本来没什么人提。就是我们这一带隐约流传。谁知道,会出现蚕妖作祟的事呢?现在,大家都在说,是太岁鬼母吃不够人,所以叫蚕官为祸,掳掠生人,好让祂饱腹……” 说到这里,他又恐惧起来:“那眼睛……据说,有些被蚕妖祸害得十室九空,整县整县消失的地方,都曾有天空看下一只眼睛,然后,就再没有人能活着离开那里……都说,这就是太岁鬼母在窥伺人间……” 李秀丽正欲说话,忽然耳朵动了一下,遥遥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无数哒哒哒、哕哕、盔甲、铁器撞击的声音。 这是马蹄声,马叫声,而且是全副武装的大部队。 在这个时代,中原内地,有此本事的,估计是朝廷的军队来了。 她还是个通缉犯,不想跟大夏朝廷正面对上,便抓起赖三,给刘丑也下了命令,当即飞速退走。 在李秀丽撤离后不久,大地起烟尘,千余轻甲骑兵驰马而至,人人掩着口鼻,连马的口鼻都垂了布。 为首的将领在马上,环顾了一圈四周狼狈至极的样子,眉头皱得打死,随即传令:“不得下马,继续前进!” 菜花村再过一些距离,就有连绵的山,骑兵们停在了山前,下马。 将领带了一队人,匆匆入山。 过了一会,一辆马车也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山下,肥白的越王被颠簸得欲死,脸上系着纱布,被人颤颤巍巍地扶下来。 将领这时候也已经探查完毕,出来见到越王,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山中……山中的矿场、以及更深处的匠作场,连看守的同僚在内,均已无一人!” 话音刚落,越王简直要昏过去了,他褪去了平时的愚钝温和的嘴脸,阴狠之色不加掩盖:“打出的那些武器呢?” “都在洞中堆砌,已经清点过,除去供给匠人、民夫的粮食外,并无缺失。” 越王长出一口气,但又心痛地无以复加。包括这些民夫在内,都是偷偷地从公家服役的人里面以各种名义“弄”出来的,虽然早就没有打算放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但一下就损失了这么多人力,还不知道要补足到何年何月。 开始,他还不在乎西州知府、清泉县令报上来的,说失踪的几个村子。不过都是寻常平民。与他一个闲王何干? 谁知,一同到来的,还有菜花村之后的,他自己的人一起失踪的噩耗! 越王的脸难看极了。便教部曲们都退去,绕路回到了西州府城。 是夜,西州知府、清泉县令正被他的属官拦着,在王府上坐立不安。 知府问:“大王说文会太疲惫,要休息半日。如今,可能见我们了?” 属官说:“再等等,再等等……” 这时,越王一脸倦容地被人扶出来了:“朱知府、张知县,请坐……” 朱知府尚可。 张知县一见他,噗通一声给越王跪下了,不顾官员士子的体面,膝行而前,涕泪交加:“大王,我们清泉县遭了大难啊,大难啊!我等凡夫俗子,有心杀贼,奈何肉身凡胎,无法替朝廷守土安民!请您速召西州诸神回返,对抗蚕妖啊!” 诚然一副恨不得替百姓去死的样子。 朱知府一边被直系下属的能演给惊了一下,一边也哀戚地恳求越王。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作为主政官员,不向朝廷求援,却来找越王的原因。 大夏的两重体系,朝廷官员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明白一些。 幽世与阳世的官僚,往往互不干涉,必要时,会互相协助。但一方,要上下级般调动另一方,无异于痴人说梦。 阳世之中,唯有一种人,有资格迈过体系,直接临时调动幽官系统。 即大夏皇帝及其皇储,以及部分被授权的皇室直系。 虽然,当今大夏尚无皇储,但被分到各地诸皇子,都代表皇权,手中有一部分命令驻守当地的幽官的权利。 越王虽然无权干涉江南民生与朝廷政务,但他可以在上报皇帝之后,临时干涉一省的幽官调动。也可以暂不上报,权先调动一府的幽官。 平时,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权力。因为幽官的特殊性,他们尊大夏,但更尊某个更上一级的“大夏”。你纵使是本表人间的分宗皇子,没有成为大夏皇帝前,于他们而言,并不特殊。 你有什么心思,诸如争权、造反之类,幽官根本不会被你打动,也不会站到你那边。 但,如今这种情况,天下幽官尽出,搜捕妖女,却空了城池。而蚕妖作祟之际,阳世官员们急需帮助,又来不及上报愈加深居简出的皇帝,便可以找到越王,至少让他将西州府的幽官都调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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