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最后回望了一眼大周。 在没入缝隙前,她取下腰间许久没再动用的艾旗,朝人间投去。 艾旗化作许多艾草,洒落有情红尘。 我自执剑去,留福与人间。 愿诸位,避祸灾,得福禄。 待,重逢。
第185章 新同事到了,岁数比何晓春还小了三岁。学历比她高。对口性比她强。 老板给何晓春留了个面子,一条悄悄的钉钉,把她叫到了楼上办公室。 老板看起来很年轻,才三十出头,挂着一幅眼镜,白衬衫,宽松的布裤,像个斯斯文文才毕业的大学生,已经买了三栋房,拿着父亲给的几百万,“白手起家”,和人合资开了这个公司。 他亲切地微笑:“小春,你知道,我很欣赏你的。只是,我和其他领导都商量过了,你和我们公司不大合适。” 老板的微笑还停留在嘴角,但眼睛开始留意何晓春的反应。 “噢!噢!”何晓春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也像是终于懂了。她温吞吞地,一如既往垂眉顺目地说:“那工资,要结清。你们押了半个月的工资还没给我。” “你放心,肯定会结清。”老板的微笑里有了一丝惊讶和满意:“你可以明天再走。” 何晓春听到这句话,便“哦”了一声,推开门走了。 回到楼下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在——是和何晓春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同事,还在噼里啪啦地码字。 何晓春开始一件一件收拾自己的东西,在桌子被收拾得太干净的时候,同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略带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平和地下楼,平静而寻常收拾东西的何晓春,忽然啪地瘫坐在椅子上,没有一滴眼泪,以平生最快的手速,在微信上,发给了同事一段话: 【老板把我辞退了。】 同事睁大眼睛,停下了工作,回她: 【为什么?】 何晓春:【老板说我不合适。】 【那,你等一下再走,我们最后一起吃个饭呗?】 这时候,人事部的拿了一个离职文件过来,叫何晓春填写。 她一向习惯不给别人填麻烦,连忙放下手机,一样一样地填写离职文件。 填写到离职原因的时候,人事部的女同事觑了她一眼。 何晓春本来写到:辞职。 这是她不多的职场生涯里,少数有的常识之一:大部分公司在辞退员工的时候,只要不闹得太难看,总要给人一个面子,让人自己填写为辞职,总比被辞退好看。 但在那打量的眼神里,她忽然手里笔一拐,控制不住地写下了:被辞退。 人事部女同事看到,愕然地打量了一眼何晓春。 何晓春在这一眼里,有点快意,有点恶心,有点痛苦,有点自傲。 然后她放下笔,把包背上,想: 明天?再见! 她背起包,像是寻常请假下班一样,平静地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等走到公司外面,才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平静地走出能被公司的同事看到背影的范围,平静地走进了一家从没去过的小面馆。 若无其事的叫了一碗面。 但一直没有吃,就坐在面汤前,神色空白,筷子无意识地搅拌着米线。 滴滴声。 来电显示为“妈”。 何晓春使劲地摁了一把鼻涕,尽量平下嗓子。 【晓春啊,我给你寄的手打年糕到了,记得去拿。怎么不说话啊?】 【妈,我喉咙不舒服。】 【肯定上火了,多喝热水。你一个人在外面,别熬夜,别老吃外卖,不健康。工作都还好吧?】 【还好。】 【现在经济不好,工作难找,你要多用心……也别老坐着,累了就多起来动动……】 妈又絮絮叨叨了很多细琐重复的叮嘱。 【本来想去看你,最近火车票太贵了。你爸又闪了腰。拖拉机坏了,他又舍不得花修理的钱,就自己在那瞎捣鼓,果然不行吧,我就说他……】 【什么?最近家里的生活费够吗?我再……】 【够够够,唉,你爸只是抠,都够的啊,别寄了啊。我去厨房看看,下次再说啊。】 妈本来絮絮的,听到何晓春又说要寄钱,立刻就找借口走开了。 渐渐没音了。 何晓春没有挂,一直等到电话那头的挂断声,她双眼放空,呆呆地望着面馆的玻璃门外。 不知道坐了多久,面汤早就冷了。 店主忍不住过来叫她“不吃的话,也结下账啊”。 她扫了码,又一直坐到公司下班前,他们大概都要出来了,才从面馆走出来。却没有回出租房,漫无目的,就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天色昏黄,路灯亮了,马路上的车流越来越多。间有机动车嘀嘀声一片。 各色各样牌子的汽车,豪车众多,甚至有芙兰牌的天价跑车……也有中等价位的,但最少十几二十几万的。 乍一看衣冠楚楚的,也有行色匆匆的、更有成群结队,或者青春活泼或靓丽的。 下班或放学的,接送孩子的、赶着回家吃饭的、送外卖的…… 或者风尘满面,一身疲惫。或者高谈阔论,绝少忧虑。或麻木繁忙而无暇他顾。 但,好像人人都有去处,人人都有自己的忙活,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但,何晓春在这里没有。 她茫然地等红绿灯,过马路,走过了从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气、烟气,走过了缓缓亮起的一幢又一幢居民楼,走过了灯红酒绿、高楼大厦的繁华商业区。 挤进了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在同样沉默而失色的拥挤人群中随着拉手晃来晃去,逐渐远离了城市中心,建筑逐渐低矮、破败起来。 走出车站,昏黄的阳光也彻底淹没在城市的天际线之下时,终于,她走入了黯淡的小巷,夜色也完全降临。 小巷大多罩在黑暗中,路灯只有那么几盏,光只能照到方寸之地,灯泡发黄,有些还一滋一滋。几只不知死活的飞蛾绕着灯泡飞来飞去。 何晓春独自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抬头看去,那些巨大的、有创意的霓虹灯牌一块接一块亮起,繁华无比的城市五彩斑斓地闪烁起来。 遥望去,剪影像一只吸收了养分,绚烂艳丽,诱惑万方,却有毒的蘑菇。 老旧的小区旁还有一条河,她站在河的这侧,拎着包,低着头,拉长的影子沮丧地映在河里。 五彩的城市在河的那侧,五彩的天际线,也有一斜角的尖尖倒映在粼粼的河水里。 她想起从自己毕业以来。一次又一次投递出的简历。以及以一次又一次收到的拒绝。也想起第一次入职时的兴奋。想起得到这个机会时的高兴。以及觉得自己勉勉强强的学历与这个公司不匹配时的忐忑不安。想起这几个月来,她兢兢业业的学习,努力的工作。 但这个城市,永远都不缺更称手的霓虹灯底座的螺丝钉,永远都不缺更努力的精英。 爸爸妈妈供她读书非常不容易。 他们觉得她只要考上一个本科。就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成为体面的、不用那么辛苦的白领。 实在不行,回家去吧。 何晓春一升起这个念头,忽然想起了家乡小城那些一个月到手一两千,至多三千,但永远都不会缺车开,不会少房住,福利保障一样不少,有限工资一直可以挥霍在吃喝玩乐里的同学。 他们的车子,离工作场所更近的房子,都自有祖辈来保障。不必自己操心。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操心父母的养老,因为他们父母同样是不愁退休金的职工。 可是,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县城甚至是城镇有限的位置之外呢? 在这里,她多少还能寄点钱回去。回家之后,如果妈的腰伤又犯了,爸要做手术了,她在县城能找到什么工作,那点工资,又足够养起一个没有家底的家吗? 那,忍忍吧,先回出租房去吧。 不大的出租房。与人合租。 厨房上次用过该她负责的垃圾清理了没,不要吵起来。 房间的地板太脏了,上一周连轴转加班脏衣服都没洗。 空调和热水器都坏了,给房东打电话问了几次,今天要不要再去问。 还是找维修的师傅?有没有要价更便宜一点的维修师傅? 检查社区是否有非法改造房留居人员的又来了。房东让她们提前收拾一下房间。 舍友上次又带了男友回来过夜,上次就吵架过,这次能不能好好谈谈。 外卖袋子都不扔,这次还是自己做饭吧,油烟熏人,楼上的又要骂人,不开窗又呛,油烟机是不是也要修…… 还有,房租……下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 这些都不要管,还是回去就进人才招聘软件去翻翻…… 不管也不行,还是要赶紧处理…… 本来是朝着出租房去的步伐,一边脑子里晃荡着一大堆事情。 像爆炸的生活垃圾宇宙,星云盘旋。 这些盘旋的爆炸星云让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不想面对。不想去想。 她一边人是对今天的一切是清楚的,一边人是今天的一切是懵的。 脑子好像一样一样都在想,又空荡荡的。宇宙都是虚无。 终于,连这种茫然也维持不住了。 她站在路灯下,靠着不怎么干净的墙,在失落又黯淡的河侧,对着远处五彩斑斓的天际线,张开嘴嚎啕起来。 无声无息,但是嚎啕。像尖叫。 不要这些霓虹灯,不要这些像我垃圾生活宇宙的鱼骨头、鸡骨头、烂菜叶、一地鸡毛的五彩! 亮起来啊,亮起来啊! 如果天亮了,我马上,马上就离开这个城市,或者,走进拼命而挣扎所以能麻木的现实里去! 太阳为什么还不升起来呢? 甚至,连深夜本应该有的,远离这些困顿的,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在哪里呢?也被城市冲天的光污染所遮蔽了吗? “年纪轻轻的,哭得这么惨干什么?” 何晓春听到一个声音说。 但她没有哭啊。 她这样想的时候,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修理工,一身工服,正拿着扳手,戴着头盔,攀着梯子上,正在修小巷一个角落的路灯。路灯是黑的。地上还放着一个工具箱,里面放了大大小小的工具,都是各种型号的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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