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是方才跌进水井的何小姐。 水波将她托处了井,一只惨白的手抠住井檐,何小姐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脖子,环顾四方黑影: 【我要你们,偿命!】 所有黑影都惊呆了。 “妈呀!!!”当头的一个黑影猛然窜高一大截:“女鬼、鬼、鬼、鬼来索命了!!” 满院的鬼影都吓得飙跳起来,乱窜的,在地上滚的,连鬼火都杂乱无措地随之飘来飘去,闪闪灭灭。 站在花架子上的一只黑影看它们如此不成器,恨铁不成钢,大叫:“都慌什么!不过是只新鬼,能有多少法力?大家都不是人,怕她干嘛!” 孰知,溺死的何小姐闻言桀桀冷笑:【我是新死鬼,微不足道。但井龙王见了我的悲惨遭遇,同情于我,已派出祂手下的得力大将,助我报仇!】 她猛一张开手臂,不大一口井,井水却源源不绝喷涌而出,仿佛联通了深海。 几息间,水就将小院淹没,黑影们被一起泡在了水里,发出咳呛声,奋力浮出水面,四下一看,却惊呆了。 哪里还有小院,哪里还有“何府”,甚至连清河坊都看不到了,宁州城的灯光也遥远模糊,万顷碧波倒卷在半空,它的同伴们都在水里挣扎。 更让它们大惊失色的是,从井口里竟然游出了一头墨绿色的鲸鱼、还有头紫红色的鲛鲨。 初时甚小,游出井后,体格暴涨,一个庞然胜过大屋,一个利齿血口。 索命的女鬼飘在水面,振臂一呼:“大将、元帅,为我报仇啊!” 大鲸鱼、恶鲛鲨应声,掀起波涛,朝黑影们咬来,要将它们吞下肚、撕扯碎。 她她她居然真的从井龙宫里借来了不得了的大妖怪吗!! 黑影们吓坏了。有的两腿一蹬,直接吓昏了过去,浮在水面一动不动了。 有的拼命划水,边划边叫:“别吃我别吃我,我没想害你命的!!” 有的干脆闭上眼,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三舅姥爷,我早说了,不能这么吓人的……遭报应了吧……” 眼见黑影们都要命丧水族大将、元帅之口,女鬼忽然大笑了起来,随手把头发拨在耳后,露出一张柔美圆融的脸来,却一点不见溺死鬼的肿胀模样。 更没有先前大家闺秀的娇柔,反而笑得顽劣极了,乐不可支,只差没拍大腿: “就你们这些蠢家伙,也敢来吓我!” 笑够了,何小姐突然肃了脸,抽出一把宝剑来,竖起。剑身在星光下闪闪发光,锋利极了: “孽障,受死!” 便一跃而起,宝剑在空中无限放大,在黑影们眼中,一时竟如倚天大剑,又如雷霆,朝它们当头劈来。 吾命休矣——黑影们哭泣嚎啕起来。 剑至,砰,嗤——划开了身体,劈成两半。 过了一会,咦,怎么不痛? 有个黑影哆哆嗦嗦睁开眼,却见被劈开的竟不是它们,而是那两头凶神恶煞的绿鲸大将、紫鲛元帅。 剑如雪光,一闪即收。 鲸鱼、鲛鲨轰然而倒。 何小姐戏谑的鹅蛋脸儿:“胆小鬼。” 黑影们愣愣地看着鲸大将、鲛元帅倒下,露出了鲜红的瓤、汁水四溅的肉。 淹没小院的碧波无影无踪,何小姐悠哉悠哉地坐在竹床上,一剑劈开了西瓜、李子。 拿起一瓣瓜,啃了一大口红瓤,脸颊都溅了汁水。 又拿起剖开的李子,砸了其中一只黑影的脑瓜:“就你们,也装神弄鬼吓人?” “哎呦”那只黑影捂着脑瓜,缩瑟了一下。 此时银河在天,星夜明亮。萤火虫儿又开始飞舞,蝉鸣也恢复了。 院中哪来的什么憧憧鬼影,哪来的什么鬼火,倒坐了满地的狐狸。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浑身的毛都湿透了,耳朵吓得折成了飞机耳,不停颤抖ῳ*Ɩ ,发光的眼睛都泪汪汪的,显然被吓坏了。 “何小姐”几下吃完瓜,又叫其中一只狐狸:“这瓜不错,泡在井水里,冰冰凉凉的还很甜。去,给我再捞只瓜来。” 被指住的红毛狐狸哆嗦一下,不敢反抗,颤颤巍巍走到井边,却见星光点点投在井中,哪来的什么井龙宫,倒是沉李浮瓜,泡了满井的蔬果。 没有井龙王,倒有黄瓜龙王、枇杷丞相咧! 这时,院子里又有响动,原是侍女们来了。 夜色里,她们倒不对满地惊魂未定的狐狸感到奇怪,只笑盈盈的,手里还揪着个小孩:“小姐,我们看见这孩子在门口鬼鬼祟祟,还念叨着‘狐二怎么不来接我’,就将他带来了。” 侍女们倒各个温和可亲,可是星夜中,银河之下,她们转身时,碧罗裙一荡,却显了一瞬本相。 哪来的什么美貌侍女,原是一支支荷花,系着荷叶呢! 狐狸们这才发觉,停在外院的车驾,翠盖也不过是一荷叶,珍珠帘不过是藕丝莲子,驾车的骏马,竟是四只绿皮大青蛙,就连那些黑衣护卫,也不过是些菱角。 什么何府,原是“荷府”! 什么何小姐,原是“荷小姐!” 它们怕是被这位貌似少女的修行高人钓了鱼! 见这些傻狐狸总算明白过来,个个垂头丧气,蔫头蔫脑。 李秀丽又咬了口李子: “本尊者本来听说这里有鬼,只是想来扫平溢出区,赚点炁。没想到是你们作怪,倒害我白跑一趟。” “要不是看在你们身上没有血债的份上,早劈了你们。 “嘶,好酸,这只李子元帅不行。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吓人。” 她随手放下瓜、李,刚才分明被她啃光的瓜果,一眨眼却仍然是原状,只是颜色变成灰白,西瓜的水似乎都干燥了,呈粉状。 目光在它们中的几只灰扑扑绒乎乎的小狐狸上一闪而过,恐吓道:“不老实说,就把你们都抓起来吃掉!” 闻言,小狐狸们吓得鼻子一抽,哇地有几只就哭了。 大狐狸们浑身发抖,却挡在崽子之前。 皮毛都泛白了的最老的一只狐狸勇敢地站起来,在身后的一片“三舅姥爷”声里,坚强地打着抖,到李秀丽跟前拜下:“上真容禀!我等在此恐吓住客,实在情非得已。” “若论起来,我们家才是受害者!”
第230章 老狐狸说:“我家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已经有一百五十年。那时候宁州城还是个小镇子,清河坊还是一片树林。我的远祖是成了精的狐狸,来到此处定居,与凡人一起生活,慢慢积累善缘,受凡人尊敬,还为它建了一座狐仙庙。清河坊原来就是靠狐仙庙聚起的人气才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 说到这里,它人模人样地叹了口气:“可惜子孙不争气,五十年前,远祖寿命耗尽去世后,我们这些狐子狐孙,最多就修炼到化了开智、化喉骨,入道都艰难。过了些年,狐仙庙也荒废了,人们逐渐忘了我们。但我们仍然还在这里生活,虽不能再光明正大行走,只是藏在凡人的生活之下,隐蔽小心地繁衍生息。对我们来说,清河坊的这些宅子,也是我们祖宅所在。” 它告诉李秀丽,本来,它们与清河坊的凡人并没有什么冲突,五十年来,虽然偶尔也“不懂事摸过几只鸡”,但总的也算相安无事。 一直到十年前,清河坊搬来个姓沈的官员,他在县衙里作九品的主簿,官不大,为人从不贪污受贿,又是拖家带口的外地人,还在宁州这种一府府治之地附郭首县,因此过得很是拮据束缚。 当然,再拮据,到底是官员,与平常百姓不一样,住得不体面也是不成的。 沈主簿寻摸了很久,找到了清河坊,通过清河坊的林坊长,买下了三处早已空置荒废的老房子,拆了隔墙,并作一间,修缮作府邸。 其中一间,正是荒废多年的狐仙庙。连清河坊的老人都早已忘记还有这座荒庙了。 但狐狸们可不能忘。眼看着自家祖宅的狐仙庙被推倒,子孙四处逃散,它们无可奈何,找上沈家掰扯。 先是用狐狸的幻术顶了树叶,自称“胡家”,化作人形去与沈主簿家理论。 好不容易买到一处合适的住宅,沈家也有一大帮子孙儿女的,自不肯退让,让“胡家人”拿出祖宅的地契来。 狐狸们哪来的地契?狐仙庙是从前供奉的凡人建造的,那时候清河坊刚建成不久,地皮也不值钱,无人管束。 况且它们这几十年来活得隐蔽,半如野生动物,吃老鼠抓野兔,去哪找地契? 老狐狸用一张树叶伪造了地契。谁知拿出去就被沈家识破了,揪着它,说它伪造契约,要拉它去衙门打官司。 没有办法,狐狸们只得动用了一些小手段,在沈家的住宅里开始闹腾,希冀能吓走沈家人。 “姓沈的毕竟是朝廷官员,这种人虽是凡人,但有人炁聚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狐狸,也不敢与他很闹。不过是画鬼脸吓唬小孩妇女,给青年平地推个跟头,用狐狸模样穿着沈主簿的衣服在夜里行走,在沈主簿的书籍上涂鸦……” 如此一连捉弄了半年,沈家人终于受不了,提出家里有鬼魅狐仙之流,要不要搬走。 不料,沈主簿倒是个硬气的人,扬言说:“一切合法,我问心无愧。纵是鬼魅狐仙,能奈我何!”竟向衙门告了假,自己搬了个凳子,拿着本书籍,当夜坐在院子中间,大声读书。 有狐狸顶着怒张的毛发,眼里放着绿光的狰狞狐狸头,故意穿着他的衣服,人立而起,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吓唬他。 沈主簿却目不斜视,只管读书。 如此一夜,狐狸们到底拿他无可奈何,甚至还把自己累得喘气。 老狐狸只能现出真身,到他跟前拱拱爪子:“沈公心坚,不惧鬼神。我等本是市井狐狸,确实没有大的手段。但您饱读圣贤之书,可知仁义之道,可施怜悯之心?我一家子孙,籍此生息。如今被你家赶出房屋,家中儿女婴孩,夜夜啼哭……” 它这次毫无隐瞒,恳切地将自己的身份、祖宗的来历,一一告诉了沈主簿。 小狐狸们也都现了身,在他跟前蹲坐着,个个流浪得憔悴瘦弱,毛发稀疏。确实可怜,哀哀而哭。 沈主簿看其情状,终于动了怜悯之心。沉吟半晌:“你说这是你家的祖宅,一面之词,又拿不出地契。但近日,我在周边向百姓打听过,确实五十多年前,这里有座狐仙庙。这样罢,从此后,你们可在原狐仙庙的右偏院的大屋里生活,但不许再骚扰我的家人,也不许再惊吓凡人,只要你们不行危害之事,可同住屋檐之下。至于祖宅,等我调走,我就将整个右偏院的原狐仙庙范围的地契,写上胡家的名字,登记府衙,送与你们。从此后你们就可以大大方方住在这里,碰到官府来人,也可以从容应对。这算作推倒狐仙庙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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