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神秘道:“你有见到安广县人的脚吗?据说,要分辨貙人,当他们是人形的时候,要看他们的脚。老虎无踵,所以貙人没有脚后跟。当遇到虎的时候,则要看其脚趾头,人有五指。如果该虎有五指,就是貙人所化。” 其他人听了,都夸他见多识广。都庆幸:“幸好,幸好,我们是去隔壁的云州府。云州府,这段时间主要供奉送子娘娘。娘娘温和慈悯,云州诸县,从没有这样的事。娘娘的信徒,一向勤勉良善,也从不会有这样变成野兽的传言。你瞧,这座山已进了云州地界,就下起雨了,定是娘娘又带着善信,捉到了外地来的旱魃。” “是了。虽然对财神爷不大恭敬,但能在云州当人,又何必做吃人的大虫?” 正聊着,书生啪地往自己脸上一打,打死了一掌乌乌的蚊子。 他们撞上了虫云,虫豸嗡嗡地绕着他们和大畜生飞。 练家子也皱着眉,站起来从自己的脚上捉了一只趴着吸血的虫。 “夏天的山里,还下了雨,就是这点最讨厌。虫豸成群,又毒得很。”客商说着,低下头去,用干草将鞋子绕了几圈,扎紧。 “虫豸这么多,嗝,呱——呱呱叫!好得很!” 淡淡的雾气中,草丛深处,一个陌生的声音,却这样说。 “谁在那里?” 一顶荷叶先冒了出来,抖飞了水珠。 荷叶下是肥墩墩的的脸,溜溜圆的大眼睛,阔嘴巴,个子略矮,一身麻衣。 他惬意地望着成群的虫豸。此人长得颇丑,声音却嫩生生的,磕磕绊绊,像背诵似的,对几人说,:“我主人家有座山中别业,就在不远处,行三的女郎,常居其中。深山幽居,少有客来,难免寂寥冷落。女郎在楼上眺到你们,就遣我过来,邀请各位去别业一坐,略饮些茶水。” 行人们诧异不已。 山中别业?女郎? 客商压低声音,对同伴说:“我往来这条路不止一两次,从没有见到过什么山中别业。又是荒山野岭,男女有别,‘女郎’无端端请我们去做客?不妥、不妥。我们还是快点走罢!若要歇脚,下山的路上,山腰倒有座破庙。” 大约是见他们无人说话,都一脸怀疑,荷叶怪人指着山腰上,云雾中隐隐绰绰露出的楼阁:“别业一直在那里,只是被山林遮挡。这几天,女郎让我们伐去了一片林子,就能看到了。喏,那座就是别业了,离这不远。” 确实离得不远。那个方向,曾经,也确实长着一片颇高的树林。 举目望去,还能看到一茬茬的树桩子,果然有砍伐的痕迹。 见此,书生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文人体弱,走了一整天的路,连口热乎汤都没吃到,早就腰酸腿疼、饥肠辘辘。 何况,过了山,就是送子娘娘庇佑的云州地界,怕什么?想来,不会有不长眼的妖魔鬼怪在这里动手。 于是,试探着同这圆脸阔嘴,头顶荷叶的怪人搭讪:“不知别业里还有何人?我们都是男子,到访山庄,或有不便……” 怪人鹦鹉学舌一般,说:“不必担心。女郎她是娇客,不见外人。只命我们在前厅设宴,由我等侍从摆桌倒茶,请诸位坐一坐,喝口茶水,吃几盘点心,歇歇脚,如此而已。你们的驴也累坏了,正好我们那里有草料豆子,可以让这大畜生也休息休息。” 书生喜上眉梢:“如此,叨扰了!” 回身看其他人:“各位难道口不干,肚不饿,脚不麻?” 那自称是走镖回来的练家子倒不怕,正好腹中也咕噜直叫,便与书生一起。 客商看了一眼镖师,又摸了摸蹄子打滑、不住喘气的老驴,叹了口气:“行。我们一起去。” 农夫见此,不敢一人独行。于是,一行人就牵着驴,跟着戴荷叶的怪人,往那座山间云雾中的楼阁而去。 走了一会,沿路松香竹影,溪水潺潺,山泉泠泠地溅在石头上,叮叮咚咚。 果然有一朱门铜环的院落,遥遥地,还可以看到院中一座阁楼。看着就是富庶人家。 荷叶怪人敲了敲门环,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侍女也顶着荷叶,也长着圆脸阔嘴,样貌接近。这家主人是什么恶趣味,怎么喜欢叫仆从戴着荷叶? 唯有书生说:“倒也有点意思,像名士做派!” 看到牵着驴的一行人,侍女怯怯地笑:“女郎已经等久了。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快请进!” 书生等人进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宅子,宅子上方,赫然挂着一块牌匾,写着“何宅”。 就是字丑了点,像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临摹的。趁着周围的松树怪石,也有点野趣。 他们无所察觉地走进了门去。 最后一个农夫刚走进门,殿后的荷叶怪人也想进门,被石头一绊,头上的荷叶一歪,哗,瞬间,朱门就扭曲了一下,隐约两颗大树。 它吓坏了,赶紧把荷叶正戴,看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才做贼似的,悄悄溜进了“何宅”。
第048章 何宅的主人果然没有露面,但除此之外,招待十分周到。 前厅宽绰,座椅上放了软垫,茶水点心应有尽有,连客商的那头驴,都被牵去吃草料豆子了。 “这茶,清冽,凉了暑气。”书生品了茶,赞不绝口。 众人里,数他累得最快,吃喝得最多。谨慎的客商、寡言的镖师吃得最少。 “差不多了。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客商说:“我们得出发了,再耽误,天色就暗了。夜里的山路不好走。” 正说着话,何府的侍女又端了面果子上来,炸得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书生是个老饕,馋了嘴,忙摆摆手:“一会就走,一会就走!” 侍女一蹦一跳地,还没到近前,差点把面果子全倒出去。走回去时,也蹦蹦跳跳,颠得头顶荷叶一晃又一晃。 书生见了,摇摇头。何宅的主人,不但有恶趣味,让家人个个戴着荷叶,而且,太宽纵了。这些仆人一个赛一个的不稳重,均走路蹦跳如蛙。 谁知,他们刚吃完面果子,头上叮叮,外面哗啦啦,又下起雨来。 而且是瓢泼大雨,甚急。 书生面露喜色:“这么大的雨,莫不是娘娘又除了一大魃?一日二雨,大德!” 其他人却有些发愁。 客商说:“山路本就泥泞。雨如倾,走不得了。如果下得久点,说不定还得在这过夜。” 一语成箴。 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时辰多,都没有停的意思。 眼看天黑如墨,山野乌压压地,雨幕茫茫,不辨人间。 众人都发了愁。 书生对何府的侍女说:“劳烦转告小姐,我等冒昧,能否在贵府借宿一晚?我们决不乱走乱看。等到天亮,不管雨停不停,即刻启程。” 过了一会,侍女告诉他们:“宅子小,因过去没有什么往来客人,所以没什么客房。女郎说对不住,如果各位不介意,可以在前厅对付一夜。我家还有些新的褥子被子,替各位铺好。” 果然,领了崭新的席子、被子等,分发给众人。 客商、书生等人忙相谢:“我们在山间走,有时候碰不到借宿的地方,枕天席地、与野兽为伍也是家常便饭。厅堂敞亮,卒可遮风避雨,挡去野兽虫豸,一夜安眠。小姐太客气,我等愧领了!” 雨果然没停,一直下到了入夜时分。山间安静,客商、书生、农夫、镖师几人实在无聊,听着雨声,就解了沾湿的鞋袜,在席子上盘腿闲聊。天南海北,轶事随口胡侃。 正说得起兴时,那厢忽然多站个戴荷叶的影子。 原是今天引他们上山的何府家丁。他站在前厅的门后,悄悄地听他们胡侃,听得津津有味。 书生看见,笑着向他招手:“来,来,请过来。你叫什么?” 那人走过来,嫩生生的嗓子说:“我叫菱角。” “嚯,名儿与你的荷叶都属水生,甚配。你有什么事啊?” “你们说的故事,都是真、真的吗?” 几人都笑了。菱角长得丑,但声音、举止都像个孩子。他们招呼他坐下:“你问的是哪个故事?” “就是你们刚刚说的,貙人。”菱角的手掌绞在一起,觑他们,但因为长得太怪,看不出他的表情。 书生道:“我觉得是真的。凡是举城投了财神爷的,比如安广县,大虫出没的消息,就比以往多得多。整个风州府,这几日,都大兴起貙人的故事。忽然兴起这样大规模的传言,就必有个根由。总不能一州的人,都胡说八道罢?” 菱角听了,问:“那,你们还有其他故事吗?我家女郎一个人住在阁楼上,她也想听。但不能出来。你们说给我听,我回去告诉小红,小红再告诉女郎。” 书生说:“还有很多故事,也不止貙人,天南海北的都有。你,嗯,何三小姐想听什么故事?” “我什么都好。”菱角说:“女郎更想听像貙人这样神怪故事,尤其是附近州府的,比如,云州的。你们都是云州人吧?” 客商说:“我是风州人,只是途经安广县,去云州贩货。” 农夫憨憨一笑:“我是玉州的,到云州探亲。” 镖师说:“押镖回程,路过云州。” 书生笑道:“小生倒是云州文县人。此去省府赶考,绕道山脉,下了山,就与这几位分道而行。” 菱角有些失望:“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云州人啊。” 客商道:“我们虽不是云州人,但也都是临近几府的,常来常往云州,多说都听说过一些奇闻异事。不若,我们一人说一桩?” 书生笑道:“我是云州人,合该我起头。” “先讲几个最时兴,最近的吧。” “自从上天示警,万姓同梦,众神一同苏醒,为江左各省的黎民百姓,指点生路,消除旱魃。但人有高低,神有强弱,仙家也有偏私。这段时日来,渐渐地,各州府都有了自己的主供神祗。其中,法力最深广,仁德最泽被的,无非二尊神。一者,是财神。二者,送子娘娘。” “就像,风州供奉了财神爷。云州选了送子娘娘,不,应该说,是娘娘选了云州。” 书生说:“神的秉性就如人的秉性,也各自不同。娘娘慈悯,与众神都不同。其他地方,你们都听说了罢?被拔除了旱魃的人家,自家的炁与运,也一道衰微。多有家破人亡的。可是,娘娘的云州呢?自从祂老人家庇佑了云州,旱魃被不断消灭,云州降雨量维持得最好。更令人钦佩的是,云州被拔除了旱魃的人家,无一伤亡。损失的财物,也都被娘娘补偿了回去。所以,云州人一点儿也不畏惧除魃,争着供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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