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恒骤然睁开眼。 纵然他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仍旧在这样的黑夜里,精准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的眸子幽黑一片,晦暗难明。 柴火猛地炸了一下,湛云葳惊醒过来。 她从地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有追兵,发现外面安安静静,只有风肆虐而过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第二反应则是看向越之恒。 他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在这样的夜里,令她无声打了个寒颤。 她抖了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越之恒那双眼睛,一直充满死寂,那层阴翳显得灰暗冷漠。却在此刻,他眼中倒映了火光,似怒、又似悲哀,百转千回,令她一时之间打了个颤,觉得不妙。 她清了清嗓子,用男子的嗓音问他:“怎么?” 许久,久到风都小下来了,越之恒闭了闭眼:“无事。” 他好像正常了,不再那样古怪地盯着她。可是偏偏这样才更不正常,越之恒竟然开口同她说话了,虽然语气同样不善。 但是比起前两日像个没有生气的死人,他越发像个活人。 第二日,湛云葳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 以往每日清晨,她都会给他擦一擦身子,换一次药。 他往往像个死人,无波无澜,可是这次,他冷漠地拒绝了她:“不用。” 这倒稀奇了,她忍不住看他几眼。 可是除此之外,越之恒看上去很正常,她喂他吃东西,他沉默片刻,垂下眼睑,还是吃了,只是避开了她的手。 不让自己唇触碰到她的手指,吃完就将脸别到一边去。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偶尔不经意间,湛云葳总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对上他出神的眼,不知道他一言不发地“看”了自己多久。 是不是有病啊,她靠近他的时候,他一副厌弃她的样子。等她不注意了,他又对着她出神。 在如厕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几日下来,湛云葳都有些麻木了。 那东西……多看几次,好像也不是长得那么奇怪。 可今日她脱越之恒裤子,他神色古怪,半晌没尿出来。 湛云葳本来不想看,但两人在雪地中,像两个树桩子,又冷又蠢。 她回头,避开他光着的地方,不得不问越之恒:“怎么了?” 他脸色沉冷,抿了抿唇,也不答话。 莫名其妙! 这件事湛云葳本来就不喜欢,愤愤给他将亵裤穿回去,恹恹道:“之后有需要再给我说。” 他脸色几变,声音几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冷淡:“嗯。” 严格说来,越之恒的改变不是坏事,至少一个身上有生气的活人,比一个毫不动容,什么都不在乎的“死人”好。 他莫名其妙有了求生意志,以九重灵脉的灵体,哪怕没了灵丹,要活下去也不算难事。 但也不是算好事,他拒绝她擦身的次数多了,类似如厕这种尴尬的生理需要,也染上一丝古怪。 几日下来,湛云葳终于忍不住再次和他谈谈心。 她戳戳他:“你怎么回事,想死还是想活,给个准话。” 越之恒别过头,尽管知道他看不见,湛云葳还是觉得他这双眼睛生得凉薄又摄人。 依他过去冷淡成那样的性子,湛云葳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没想到他沉默了片刻,嗓音冷然开口。 “你想我死还是活?” 这话就问得奇怪了,她的回答难不成还能影响他? 反正他又不认识自己,湛云葳干脆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希望你活着。” 他默了默,微不可查地抿唇:“嗯。” 嗯? 这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更古怪,念及自己最初的目的:“这几日你想通了吗,越家藏宝之地,到底告不告诉我。” 这句话一出,他神色莫名冷了几分。 “你要哪个法器。” 湛云葳顿了顿,这好像也不是不能说:“长命菉。” 他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 “你什么态度。”湛云葳这几日习惯了他的冷淡,如今难得见他“发火”,不得不说,还有几分好奇,“你既然想活,不求我就算了,还敢给我脸色看。” 他睁开眼,背对着她,冷冷道:“你要长命菉救谁。” 这回她沉默下来,想必是不能说,但就算她不说,越之恒也知道。 “你道侣?” 她皱了皱眉。 “不救。”越之恒冷漠道,“我没让你救我,你可以杀了我,可以离开。” 他闭了闭眼,不愿承认心里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冷怒和悲哀。她前几日的问话还历历在耳,她也说了和自己有仇,落到她手中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他死了不够,凌迟不够,她留着自己,是想到了别的折辱法子? 她就这样厌恨他吗。
第88章 番外五【if】 湛云葳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他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不过这不妨碍她骂他,指桑骂槐。 她戳了一下火堆,让空气进去,火烧得更旺:“我哪来什么道侣,以前倒是有一个,脾气比狗还臭,他要是落难,我高兴还来不及。” 仗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反正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我才不会用长命菉救他,没抽他几鞭子已经算我仁慈。” 越之恒凉凉笑了声。 湛云葳不满他,戳了戳他:“你笑什么。” 他垂眸,冷淡问:“你前……前妻,做什么了,你那般厌他。” 这话倒是问得湛云葳一愣,她不由仔细想,过去几年和这人的相处。 他狂妄冷漠,手段诡谲狠辣,但整整三年,却不曾伤她,甚至她要杀他,越之恒当时冷怒,事后也从不与她计较。 这个认知让她茫然了一瞬,几日前的梦仿佛在此刻才迟迟烫到了她。 湛云葳不知为何有几分畏惧那个可能性,极力找他的不是。 “他……性情不好,乖张邪戾。” 越之恒抿了抿唇,本就灰濛濛的眸,更加黯淡。 “是么。” 湛云葳越想找越之恒的错处,越发现他那些冰冷残忍,都是对着旁人。 囚困她是灵帝下的令,湛云葳心里清楚,若非灵帝没有把自己指给越之恒,而是给了三皇子这等淫邪之辈,她的下场更凄惨。 引诱仙门中人来救她,不是他,也会是王朝其他人来做。这两件事,如果不是越之恒来做,局面只会更糟糕。 出于他意愿可以左右的、对湛云葳来说最过分的事,约莫是越之恒不顾她意愿,与她同塌而眠那些夜晚。 说来说去,她竟然只能推到他性子上,说他性情不好。 湛云葳听他冷冷反问,更是面上挂不住。 她拿了一枝细柴,打在他肩上,像是说服自己:“性情不好,不就足够招人不喜了么,我的事,与你何干。” 被她打这一下,他像是忍无可忍,转过身来。 对上他愠怒黑眸,湛云葳心里莫名一慌,许是昔日在他手中生存,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此刻见他眸中沉沉,如风雨欲来,她回过神来发现今非昔比,哼道:“怎么,生气我打你,再不告诉我长命菉的下落,我日日抽你。” 和她耍什么脾气,她不就树枝戳了一下,他发什么火。 先前那些百姓和黑甲卫,都快要将他生生打死了,也没见他动一下眉梢,她这轻轻恐吓般的一下,到底哪里让他疼了。 越之恒像在努力平息什么,半晌闭上眼。 “随你。” 这句话说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倒是又像个活死人了。 湛云葳难得有种挫败感,这两次谈心毫无进展,她不由反省,自己从前该像越之恒学学逼问和套话的本事。 她裹紧被子,冬日寒冷,他不说话,她也不爱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快就抱着被子再次入睡。 越之恒如今的状态,她也生不出什么戒心。 越之恒等她呼吸均匀以后,才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仍是她那句“性情不好,不就足够招人不喜”,他沉默地想,既如此,你回来做什么。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管他。 他厌恨的并非她这几句话,而是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何等不切实际的期待,问出那个问题的自己。 就算几日前,死在凌迟之下,也不会比如今更糟糕。 这个冬日沉冷难捱,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如此。 湛云葳很快发现不妙。 越之恒发起了高热。 她以往喂他喝水他会喝,喂他吃什么他也吃。前几日就算活得痛苦,一身的伤,他也在好转,今日天气好了不少,他的病情竟然恶化了。 越之恒本就是强弩之末,他们都说他没了灵丹,伤得这样重,他根本无法自愈。 她触到他滚烫的额头,心中一沉:“越之恒,醒醒,起来喝水吃药。” 然而她将灵丹化在碗中,给他喂的水,都无意识从他嘴角流了出去。 湛云葳有点心慌,他可不能死。 那个荒诞的梦境,偏偏也是她的希望。他若连水都喝不进去,那便是真没活下去的机会了。 她一狠心,以唇将丹药化的水渡过去。 他唇齿紧闭,她不得不下了狠手,捏他下颚,撬开他的唇,又不许他吐出来。 好不容易喂完药,越之恒的情况总算好了些。 她拧了一把他的腰,满嘴都是丹药的味道,湛云葳面无表情地跑出去,弄了块树上的冰块,含嘴里,试图用麻木来忘记和他唇齿相触的不愉。 八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用这种办法救越之恒,打死她也不信。 越之恒这一病不轻,事实上,他能撑到现在,还有向好的趋势,本就是个奇迹。 整整三日,他能自己喝的时候就湛云葳就灌进去,实在灌不进去,就强行用唇渡过去。 许是她仗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和他“谈心”的报应。 三日后的黄昏,她再次撬开他唇齿的时候,越之恒醒过来了。 她这几日怕他真的死了,喂药已经和先前扶他如厕一样自然,一开始还没发现他醒了。 直到身下那具躯体过分僵硬,她喂给他的水,越之恒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被她推得下意识吞咽下去,才猛然狼狈别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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