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葳见石斛脸色有异样,问道:“明明是好事,你怎么好似不太开心?” 石斛与湛云葳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少夫人性情极好,本来这样的事不适合告知少夫人,她也不该如此不知满足,可她家中老父邪气入体已有很长时间。缓解的玉牌在王朝价格高昂,供不应求。她必须想办法攒够灵石,去换新的涤魂玉牌或是带父亲去丹心阁祛邪。 石斛忍住话中的委屈之意:“您有所不知,咱们院子里,所有的仆从,都比旁人院子月银少五成。不仅如此,何管家还总是寻着由头克扣奴婢们的月俸。” 就连每个季度的新衣,其他人有四套,石斛他们只有一套。 “怎么会这样?” 湛云葳前世一心想逃离越府这个“牢笼”,也没有石斛这个婢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为什么我们院子的人,会月俸更少?” “何管家说,近些年不景气,咱们越家在王朝的铺面多有亏损。大公子平素炼器,用的都是最珍贵昂贵的物什,因此拨给院子里其他人的月俸,自然就要少些。” 湛云葳听了,只觉得荒唐。 别的铺子是盈是亏她不清楚,可越之恒的淬灵阁,一件法器千金难求,别说养一个院子的奴仆,就算养十个越家也绰绰有余。 不仅如此,越之恒还有每年王朝发下来的俸禄,彻天府也是不需要越大人养的,自有王朝拨款。 这笔灵石应该很可观才对。 “这些事情,你们没与越大人说过吗?” 石斛咬唇:“大公子平日繁忙,奴婢不敢。” 不仅她不敢,院子里其他人也不敢。事实上,被分到越之恒院子里的人,都是平素话少,又性子怯懦被排挤的。 不管在府内还是府外,越大人恶名赫赫,谁敢拿月俸这样的小事麻烦他? 何管家是二夫人的远方亲戚,平素在越之恒面前毕恭毕敬,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他们没有何管家巧舌如簧,更是不敢吱声。 若不是走投无路,石斛也不敢同湛云葳说。 湛云葳虽然知道仙门世家不少蝇营狗苟,但这还是第一次见。 昔日长玡山,因着她年纪小,中馈一直由万姑姑在管,万姑姑仁厚又公道,连外门弟子都没有苛待过。 这么久以来,石斛和院子里的杂役都勤恳踏实,湛云葳看在眼里,不可能坐视不理。 眼见何管家要带着人去二夫人的院子,湛云葳走到他们身前,问道:“账册都在这里?” 其他管事没有见过她,面面相觑。 何管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面上堆出笑,向管事们介绍:“这是咱们大公子的夫人。” 管事连忙说:“少夫人好。” “账册拿过来,我看看。” 其他人碍于越之恒,不敢拒绝,何管家皱眉。 湛云葳粗浅地翻了翻。 越家在王朝有十五间铺子,除了越之恒的淬灵阁和二夫人的一间胭脂铺子,其余确然大多在亏空。 可上一季,其余铺子总共亏空一万三千灵石,胭脂铺子赚了两千灵石,淬灵阁赚了足足二十八万灵石。 一季赚二十八万灵石是什么概念? 如今灵域灵气稀薄,湛云葳记得长玡山一年的花销是十二万灵石。 也就是说,越之恒的淬灵阁,一年能赚一百一十二万灵石,不但够养九个长玡山,还能多出三万余来。 湛云葳:“……”越府是养了什么不得了的吞金兽吗,这样都不够? 这就算了,越之恒院子里的人,还平白比旁人少一半的月俸。 湛云葳不信越家上下都对此事不知情。 无非是越家的人,都看不上越之恒,觉得他投靠王朝悖逆了祖宗基业,贪图富贵,是个无耻的小人。 可没人敢当面指责越之恒,也没人敢脱离越家,与王朝作对。 便在这些方面,故意克扣越之恒院中的人,借此发泄心头不满,或是中饱私囊。 湛云葳莫名又想起了“喋血先生”之事。 她蹙了蹙眉。 就算是前世,最厌恶越之恒的时候,湛云葳也不会觉得这是对的。 古人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这算什么呢? 拿了越大人给的月俸,却从他不曾知晓的地方,践踏轻蔑他? 连这些去了他院子里的奴仆,都被欺压着低人一等。 想到什么,湛云葳在那堆账册里翻找,果然还有平日府中的开支和名册。 何管家心知不妙,想要上前拦她:“少夫人,府中的中馈一向是二夫人在管,您这般,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湛云葳避开他的手,笑道:“何管家言重,只不过好奇罢了,二夫人若要怪罪,改日云葳必定亲自赔礼。” 何管家沉下脸,还要上前去拦,石斛鼓起勇气,挡在了湛云葳身前:“何管家,少夫人也是你敢冒犯的?” 想起那尊煞神,何管家咬牙,但到底不敢从湛云葳手中抢东西。 湛云葳径直翻到哑女那一页,不看不知道,她抿唇,怒火愈深。 几乎全是空白,越府上一次给哑女做衣裳,还是两年前的冬日,为她添了一件夹袄。 而灵石几乎一枚都不曾给她分发。 “何管家能否解释一下?” 何管家挤出一个笑,说:“她身份不明不白,也不似奴仆干活,月俸自然不好定论。您有所不知,前几年小的也不是没有给她发过月银,是她自己推拒了。” 这话何其冠冕堂皇,就算哑女不要月银,可旁的不该短缺,四季的衣裳、冬日的炭,夏日的冰。 这些东西只偶尔才有,湛云葳揣测是越之恒在府中的时候。 他若在彻天府忙碌,哑女就没有这些。 那姑娘很少出院子,又是个纯善的哑巴,就算比石斛他们都委屈,也不会告状。 “少夫人,您放下账册吧,您的份例,自然是顶好的。”管家隐带告诫意味,“您何必为了一个哑巴,开罪二老爷与二夫人?” 湛云葳不语。 何管家怕她真的告诉越之恒,只得狠下心道:“少夫人,借一步说话。” 湛云葳也想听听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和他去到一旁。 何管家压低说:“有的密辛,您是不知。那哑巴和越之恒,本就不是什么越府正经的公子小姐。” 湛云葳在蜃境中就知道这事,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作惊讶。 “他和那哑巴是双生子,八岁来到越府,老祖宗没认,大夫人也不认,将他们关在那禁地,当家畜一般养着,一关就是八年。据说他们都是从那里面来的。”管家指了指渡厄城的方向,“若非血脉低贱,老祖宗怎会如此?” 管家心有成竹,御灵师娇气又高贵,如果得知越之恒这样的身世,湛云葳恐怕看越之恒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恐怕会比他们还想要糟践两个这样的人,又哪里还会为哑女和一群为越之恒做事的仆从抱不平。 湛云葳长睫颤了颤。 六月的阳光炽烈,照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暖意。 原来是这样,难怪越之恒的字写得不好,难怪他连花巳宴是什么都不知道,平日抓紧所有时间在看书。 一切她困惑的地方,都有了答案。 原来当年那个蜃境中、顽强求生的孩子。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向了另一个地狱。 他并不知道,他当年用尽一切力气奔向的,是后来长达八年的囚禁。 越之恒进宫去请罪,受了四十七杖刑罚回来时,留在越府的彻天府卫迎上去,欲言又止。 越之恒竟然有种习惯了的感觉,他淡声道:“湛小姐又搞么蛾子了?跑了没?” “没跑。”府卫神色古怪说,“不过她打了管家一巴掌,还抢走了二夫人的账册。” 越之恒抬起眸,意外湛云葳没跑,得到的也不是与仙门或裴玉京有关的消息。 他沉默着,湛云葳这是受不了待在越家?就算被迫留下,也要刻意给他添堵? 彻天府卫想了想,补充道:“湛小姐没什么事,何管家不敢对她动手。” 越之恒语气有些冷淡:“今后我没问的东西,无需多嘴。” 府卫连忙道:“是。” 越之恒进屋前,看见湛云葳在和石斛说着什么,石斛在抹泪,一个劲道歉,湛云葳捧起石斛的脸,轻轻在给那丫头擦泪。 越之恒靠门边看了会儿。 湛小姐还真是对大部分人都温柔。剩下小部分,自然不包括王朝的鹰犬。 他神情冷漠,隐带嘲讽。 就是这样的坏毛病,她今日才会在这里。否则她一个会控灵术的天阶御灵师,怎会沦落至此,被囚禁在他身边? 湛云葳嗅到熟悉的冰莲香气,才发现站在门口的越之恒。 湛云葳惊讶道:“你又受伤了?” 越之恒说:“嗯。” 石斛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怕越之恒,更怕因为自己今日多嘴,惹得大公子和少夫人不和。 湛云葳看出她的不安,说:“你先去做事,没事的。” 石斛这才离开。 越之恒面色无波进来,倒了杯茶。 湛云葳捏着账册,在他对面坐下,大抵猜到了越之恒今日去宫里做什么:“越大人,是不是因为我放跑了仙门的人,令你受罚了?” 越之恒平静而冷淡:“你不必如此,我早说了这事是我技不如人。” 湛云葳抿了抿唇,或许在平日,她还不至于同情越之恒什么。 可今日脑海里反覆是管家说,他千里迢迢找到越家,却与哑女被当做牲畜,关在禁地八年。 这事由她而起,越之恒却没有对她施加刑罚,只是小以惩戒,湛云葳难得对他生出些愧疚。 她轻声问:“那……严重么。” 越之恒抬眸看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严重。” 湛云葳应了一声,起身:“我替你找医修?” “不必。”越之恒有些不习惯她说这样的话,也比较排斥这样的氛围,“我买通了施加刑罚之人,不过皮外伤。” 这也是实话。 湛云葳忍不住看他一眼。 越之恒笑了一声:“越某身为佞臣,这不是很正常,湛小姐这是什么表情?” 她说:“你倒是挺坦诚的。” “你又不会去告状。”越之恒说,“我们不妨来谈一谈,你今日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我们说好的东西,湛小姐是半点不记得?” 他神色渐渐冷下去。 想离开的心还没死吗?还是他给的惩罚太过不痛不痒。
第25章 和好 越大人简直闪闪发光 【段评今天开啦】 湛云葳听他语调冷下去,越之恒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怪她多管闲事? 她抿了抿唇,抬眸望着他:“越大人要我记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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