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也不是为了那事才让她回来住,但如今再提起来,倒显得他不守承诺。 算了,总归这段时日都清闲,慢慢来吧。 两人沿着小道去往前厅,春风料峭,越之恒鲜少有立春后还穿大氅的时候,湛云葳坚持要他穿上。 她自己怕冷,也穿了个毛茸茸的披风,风一吹,她小半张脸都躲在披风里面,只露出精致的眉眼。 石斛跟在湛云葳后面,她前些日子成了婚,嫁给了一直对她不错的小管事。 婚后从前不懂的东西,如今看得分明。石斛这才后知后觉,少夫人和大公子以前,并不是她想像的那般恩爱。 她回想起来,夜半没怎么听大公子叫过水,塌上也几乎都是干干净净。 石斛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可看看眼前的两个人,一开始并没有靠得很近,越大人迁就着少夫人的步子,等她走过来了,大氅下默默拢住她披风下的手。 两个人看上去都挺镇定的,实际上湛云葳步子都乱了好几拍。 说起来,两辈子了,从这几日开始,湛云葳才真正把越大人当做自己的道侣看。 虽然更亲密的事不是没有做过,但那时候和如今心境不一样。 不再是迫不得已,也没有了试探,更不必附带任何条件,时时刻刻想着让他脱离王朝。 越之恒一开始只是轻轻拢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暖得多。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湛云葳心里却仿佛有一尾小鱼,在咕哝快活地吐着泡泡。 她悄悄回握了一下,换来的是他更紧地牵了一路。 到厅堂前,当着二房长辈和越无咎还有越怀乐,湛云葳才将手抽出来。 没一会儿越老爷子也来了,虽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路并不算好走,越往后,越家和灵域的命运就越莫测,但这个新年难得温馨。 越老爷子甚至还给了湛云葳一个红封锦囊。 这红封越家两个小辈都没有,全部眼巴巴地看着。自从他们十二岁以后,老爷子就没给过红封了。 湛云葳忍不住看向越之恒,越之恒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老爷子一开始见她犹豫,道:“怎么,瞧不起祖父的东西?” 湛云葳笑着接过来,甜甜道谢,老爷子这才满意。看红封锦囊的形状,像是簪子。 老爷子少年时就是很出色的器修,这些年又一心在器阁琢磨炼器,他送的绝对是举世无双的好东西。 湛云葳没猜错,越老爷子亦知道她如今最缺什么,于是专门打造了护身的器具。湛云葳也没想到,有一日世间最厉害的几个器修,成日都琢磨为她量身定做法器。 对上另外几个孙辈的目光,越老爷子就沉肃多了,一人一袋灵石打发。 越无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气,而越怀乐终于又收到了祖父的东西,就算是灵石也高兴。连二夫人心里也很感慨,风雨共济走到现在,什么怨和恨都比不上一家人此刻都还在身边,和女儿脸上的笑容。 轮到越之恒,越老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也递了一袋上好的灵石。 越之恒顿了顿,接过来。 桌上安静了良久,他才说:“谢谢祖父。” 老爷子垂下眼睛,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招呼大家道:“吃饭,吃饭。” 这一刻,他并不像传闻中少时惊才绝艳、老了残败退场的当世最强器修,只是一个上了年岁的普通老人。 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越清落不在了,不然她收到越老爷子的红封,不知道该多高兴。 湛云葳扒着饭,不免有些恍惚,事实上,这也是她自前世死后,第一次吃上团圆饭。 什么都改变了,什么也来得及,她亦多了许多家人,真好。
第77章 亲昵 我就说这样不太好吧。 用完膳没多久,汾河郡放起烟花,寂静的黑夜顷刻被点亮,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哪怕越府今年并没有准备这些,也沾上了喜意。 除夕本就得守岁,哪怕是越老爷子也没急着走,让老仆将自己推到院子里,看年轻人玩闹。 自越清落死后,府中掌中馈的事又回到了二夫人手中。 她如今已经不看重这些,闲暇时候照旧做涤魂玉牌,性子也比以前平和很多,留在府中的下仆都收到了她丰厚的红封,人人脸上带着笑容,在院子里放灯。 没有大肆准备烟花宴席,长明灯倒是管够。淬灵阁早早将今年的长明灯送了来,越家本就是炼器世家,就算是普通的长明灯,也比外面做得精致。 灯面是素的,还没有绘制图案,也没有字样。 一时间识字的仆从身边水泄不通,人人拎着灯,请求帮忙写字许愿。 越无咎本身也是混不吝的性子,干脆也命人搬了张桌子,帮着仆从们绘画写字。 越怀乐拉着湛云葳说话,见状忍不住嘲笑兄长:“他的字画,以前没少被家学的先生骂,如今也敢卖弄。” 但架不住仆从们捧着他,纷纷夸越无咎字画了得,越无咎一时飘得不知今夕何夕。 “大堂兄的画才叫好呢。”越怀乐说,“我虽然没有和他一起念家学,听说最挑剔的先生,也对他赞不绝口。” 她压低声音,给嫂嫂告密道:“我听阿兄说,家学里还有姑娘心悦于他,只是觉得他性子实在古怪,后来都被吓退了。”湛云葳忍不住看向越之恒。 他在廊下听着老爷子讲话,老爷子今夜喝多了些。自大儿子死后,又要一心筹谋阴兵之事,越老爷子也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放松了。 絮絮叨叨教了一堆炼器的秘诀。 好几次讲的重复了,越之恒会毫不留情地提醒:“讲过了。” 要么就是无情戳穿老爷子:“我十七岁就会。” 他这样冷漠,惹来越老爷子不满地一瞥,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教给这个不孝孙。 越怀乐忍不住对湛云葳道:“嫂嫂,你要不要去救一救大堂兄。” 眼看那边祖孙两个聊不下去了。 湛云葳拿起一盏素面的灯,穿过院子里热闹的人群,走到廊下。 她一过来,还不待开口,越老爷子摆了摆手,对越之恒说:“算了算了,陪你媳妇去。” 越之恒看一眼越老爷子,没说什么,朝湛云葳走过去。 越之恒问湛云葳:“怎么过来了。” “怀乐说你画的画最好看,我想让你帮我也绘一盏灯,不知道越大人赏不赏脸。” 越之恒让仆从搬新的桌案出来。 等待的时间,湛云葳同他耳语:“你故意顶撞老爷子的?” 越之恒没否认:“你听见了?他今夜饮了不少酒,把我当越临羡了。” 湛云葳在命书中看到过,越之恒的炼器术并非老爷子亲自教导,而是集族中师傅之所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越临羡是老爷子一生中最得意的儿子,从少时就是老爷子亲自教导炼器。他的死,除了宣夫人,最难受的当属老爷子。 “你怕祖父失望?”越之恒甚至都不是越临羡的孩子,越老爷子自欺欺人若当了真,心里恐怕会更空荡荡。 越之恒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 “湛小姐。”他饱含深意提醒道,“你有没发现,你好像越叫越顺口了。” “……”若不是越之恒提醒,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自然的。 越之恒捏了捏她的手指,语调带上了几分笑意。 “就算是灵帝指婚,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是不是。” 湛云葳被他捏得脸发烫,半晌才低低应:“嗯。” 就算是前世,她厌恶越之恒,将与他的那段婚事视作耻辱,也不得不承认,同他做道侣,并不算是一件糟糕的事。 她不仅常常把他气得半死,好几次真的想要他的命,越之恒也从没主动欺负或者伤害过她一次。 她不想看到他,他便连越府都很少回,但是小院的厨子总是挖空心思给她做好吃的。湛云葳回想起越怀乐的话,其他姑娘怕他,觉得越之恒古怪。她在心里反驳,哪里古怪了,明明挺好的。 说话间,仆从已经把桌案搬来了。 “画什么。” 湛云葳原本只是帮越大人从喝醉的老爷子那里脱身,而今见他坐下,倒真起了几分兴致。 “锦鲤?” 左右只是图个吉利的兴致,犯不着画凤凰麒麟或者山川图。 越之恒没说什么,蘸了墨,很快灯上两尾憨态可掬的锦鲤就有了雏形。 他的字并不出挑,便没有题字。 湛云葳看着他着笔,她发现越怀乐确然没有吹嘘,不愧是让先生的叹服的画技,越之恒将灯递到她手中时,风一吹,灯上嬉戏的锦鲤几乎游动起来。 这一幕亦看呆了仆从们,纷纷露出赞叹的眼神。 这些优点,前世湛云葳从未发现。但她此刻忍不住想,如果越之恒生在盛世,或者从一出生他便是世家公子,定是文武双全,人人追捧。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越之恒从不输任何人,葛先生啼血之时,游街举着血牌,说他是麒麟子。而今想来,那应当是葛先生的心里话。 越怀乐也看呆了,毕竟越之恒的笔下,从来都是绘图炼器杀人,她第一次见他画平和的鸟兽虫鱼。 越怀乐看得心痒痒,当即自己也递了一盏灯过去,学着越无咎厚着脸皮道:“大堂兄,能不能帮我也画一个?” 越之恒乜斜了她一眼,左右除夕要守岁,他没拒绝。 最后二老爷都来凑热闹,他以前本就喜欢附庸风雅,今日定睛一看,好么,越之恒的画竟然比外面的好上数倍不止。 二老爷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搓着手,腆着脸道:“阿恒,你看能不能也赏二叔一幅墨宝?” “……”越之恒抬眸就想让他滚。 越之恒不笑的时候,眼眸狭长,眸色冰冷。二老爷本就怕他,几乎吓得退了一步,周围凑热闹的仆从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他是谁。 静默了好一会儿,越之恒的目光扫过热闹的府邸,欢欣的一切。他将冷语咽了回去,忍了忍,接过二老爷的画纸。 他今晚出奇地好说话,最后连二夫人和石斛等人都凑了个热闹。 他沉着脸奋笔疾书的时候,湛云葳不禁有几分心虚,毕竟是她开的头,想来这个新年之后,越大人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绘画有阴影了。 老爷子早就离开,风大一些后,二夫人和二老爷也打算回房守岁,仆从们放了灯,也心满意足散去,只有年轻一辈的还未离开,湛云葳和越怀乐等人,在厅堂温了酒,玩过行酒令,等着天亮。 这个新年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和以前在长玡山相比也不算差。 湛云葳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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