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越老爷子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在心里叹气,惟愿长玡山主别恨他才好啊。 第二日就是越之恒去宫里的日子。 湛云葳知道没拿回来百杀菉,大皇子一行人还死在了渡厄城中,越之恒的下场并不会比前世好。 但她没办法叫他不去。 到了今日,湛云葳才明白这条路之艰难和无奈。 越之恒的伤明明还没好,可前世的噬心之痛,今生仍旧免不了。她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沉重,在越大人换好掌司衣服的时候问他:“今晚想吃什么,我等你回来用膳。” 越之恒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都好。” 虽知前路难捱莫测,但看见了希望,身边又有了温暖,越之恒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受了伤倒也有好处,今年除夕,终于可以清闲地过新年了。 湛云葳按照老爷子的叮嘱,几乎让越之恒全副武装。 越之恒知道没什么用,但还是默认她折腾。 他很晚才回来,脸色比白日更难看些,这段饭到底没吃上,还伴随着灵帝的勃然大怒和贬斥还有一段时日的禁足。 医修匆匆忙忙又来了一趟。 湛云葳守到了半夜,也没回自己的房间。 医修忙活完,本来想叮嘱她离开,可是见她这个样子,又看看床上面色苍白的越之恒,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离开了。 这一段时日湛云葳几乎都宿在偏院,怕碰到越之恒的伤口。 可今日她想陪着他,弥补曾经那些自己错过的日子。 噬心之痛半夜发作的时候,越之恒额上渗出冷汗,目光空洞,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边却一阵温暖。 湛云葳将手搭在他的心口,用御灵术一遍遍安抚他。 她少时一心修习霸道的控灵术,而今第一次将御灵术用到了极致,她闭上眼睛,几乎能感觉到那庞大的识海中,到底都是陈年的伤痕,她不厌其烦,试图一点点抹平。 好在真的有用,渐渐的,越之恒胸腔下的痛缓和下来。 湛云葳不禁想,上一世也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她的灵力非常克制,起初并未去探越之恒灵丹,直到他醒过来,发现她的小心翼翼,望着她,说:“没事。” 湛云葳这才缓缓探过去,检查他灵丹有没有事。 湛云葳触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印记,她愣了愣:“道侣印?” “嗯。”越之恒应,见她神色,他不免有些好笑,“湛小姐这么惊讶做什么。” “我以为你……”以为他也早就洗掉了。 可是越之恒说:“不会。” 湛云葳第一次意识到,前世到死,越之恒想必也没洗掉过道侣印。 她一直将他当做前夫看,如今看来,她当真亏欠他良多。 “什么时候,我也将道侣印补上。” 柔和的明珠光下,越之恒想说不急。 还有其他的,也得一并补上,湛云葳叹了口气,轻轻道:“夫君。”
第76章 团圆饭 他倒是渴望其他的爱 越之恒抬起眸,他脸色仍旧苍白,可是他目光明亮而奇异。 湛云葳忍不住道:“你看什么?” 别说他听不习惯,她叫出口也很不习惯,还是叫越大人比较顺口。 谁知越之恒沉默了片刻,道:“没听清。” 她张了张嘴,在他莫名明亮的目光注视下,闷声道:“没听清就算了。” 越之恒好半晌才别过脸,盖住眼里的笑意。 经过这样一通,越之恒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湛云葳心中的担忧也浅了几分,她今日一直很担心越之恒回不来。 许多事情发生了改变,这次甚至大皇子都死了,她怕灵帝不再留越之恒到那个时候。 越之恒明白她在想什么:“灵帝现在不会杀我。” 湛云葳见他语气沉冷,眸中含着讥讽,她心里有个很荒谬的猜测。 而今他们都知道,皇宫之中那位不是真正的“灵帝”,早在千年前,灵域的灵帝就被渡厄城的城主夺舍了。 早些年还好,如今每五十年,灵帝会在皇子中选一个资质还不错的立储,旋即换一身皮囊,伪装成新帝。 自始至终,皇宫中都是同一个人。 “你说他不会杀你,是因为……” 你才是他真正的后嗣,对么?灵帝需要一具能助他飞升,承受十二重灵脉的皮囊。 “湛小姐怎么猜到的。” 湛云葳说:“因为文循的事,文循吞吃夺舍太多邪祟,以至于疯魔无法自控,死前才得以清醒。灵帝却始终很正常,我猜是他只夺舍血脉相近之人的缘故。” 夺舍历来只在皇家进行,哪怕皇子的资质并不好。灵帝不可能是为了声名正统,而是为了保持清醒。 见越之恒默默听着,没有纠正,湛云葳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她抿了抿唇,想到那个可能性就生气:“三皇子死后,灵帝若无其事闭关,甚至对抓住东方澈表现得漠不关心。大皇子死了,他只是责问了几句,也没下令保护二皇子。灵帝不在意这些皇子,是因为他一早就想好,要你的灵体,对不对?” 皇家平庸的皇子已经无法支撑灵帝日益庞大的魂魄,灵帝也早有预料,所以二十多年前,他就在尝试制造自己的后嗣。 只不过或许是天道惩处,属于邪祟的孩子,全部活不过十六岁。 这么多年,越之恒恐怕是唯一一个例外。 如此一想,前世越之恒死前也要挖出灵丹,便说得通了。没了灵丹的躯体,无异于易碎的薄纸,越之恒到死也没全了灵帝的打算。 她心中有几分凄然,低眸看着越之恒。 湛云葳有心想要安慰越之恒,他的神色却不似悲伤,而是抬起手,在她眼尾碰了碰,无奈道:“怎么说着说着,快要哭了。”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越之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总归不论是哪个邪祟,在他看来同样肮脏。 他甚至内心冷静又淡漠,亲生父亲是灵帝还有好处,至少在灵帝突破十二重灵脉前不会杀自己,他也有充足的时间豢养阴兵。 越之恒第一次发现自己杀人和骂人都挺在行,唯独对如何安慰她有些陌生到无可奈何。 他只得承诺道:“别哭,我不会让他夺舍的。” 湛云葳没哭,她只是想通以后难受,反应在脸上,就是憋红了眼眶。 她闷声说:“也不能随便挖自己灵丹。”湛云葳知道这样是难为人,万不得已,恐怕还是得挖灵丹,不过这次她会尽量避免那样的命运。 她说什么越之恒就应什么,显得没什么原则的样子:“嗯。” 湛云葳记得两人最水火不容的时候,她在蜃境外冤枉越之恒,越之恒起初毒舌到喷得她恼怒不已,后来她红了眼眶,他便挫败抿唇不说话了。 “越大人,你什么时候发现灵帝和你之间的关系的?” “寒酿节那日,我入宫去,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似檀香,又似腐臭。 他一直觉得很熟悉,渐渐想起,幼时在地宫,嗅到过一次这样的气息。 宣夫人当时十分恐惧,疯病也提前发作。 越之恒后来便想通,灵帝急着换灵体,不得不亲自来确认一遍,是否有后嗣天资不凡。 可是当时宣夫人压制了他的根骨,他年纪又小,灵帝这才冷漠离开,将他当做弃子。 老医修后半夜又来过几次,给越之恒换药。 他本想催促湛云葳去隔壁房间睡觉,可是头一回见越之恒伤重之下睡得如此安稳,而湛云葳只是坐在塌边陪着他,没有捣乱,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天气还未转暖,由于照顾得当,越之恒的伤势在一日日快速好转。 除夕之前,因着越之恒屡次办事不力,失了圣心。越家冷冷清清的,很少有人来拜访,生怕沾染上关系。更有处心积虑者,开始暗暗盯上了彻天府掌司的位子。 二夫人性子聪颖,早已猜到了什么,不仅限制了二老爷出门,还打发了一大笔灵石,将府中大多数奴仆遣散,只留下几个祖祖辈辈侍奉越家的仆人。 湛云葳明白她的用意,如今越家风雨将倾,这些仆从离开是好事。 越府愈发冷清以后,湛云葳自由走动也方便多了。 倒是曲揽月和方淮各自来过一次。 曲揽月对越之恒将自己丢在渡厄城的事倒没有怨念,这么多年几乎都习惯了,自己也常常丢下越之恒跑路。 总归都是有能力的灵修,谁也不拖谁的后腿就行。 曲揽月这段时日在家处理好了曲逐星的事,见到湛云葳,她很意外,她还以为湛云葳跟着裴玉京离开了。 湛云葳思忖片刻,说:“下次我能看看你们豢养的东西么?” 她有一个想法,兴许能帮得上忙。 她没说明白,曲揽月却知道她说的是阴兵。 曲揽月不由看了眼越之恒,越之恒其实也想知道,宿世姻缘石为何而亮,难道他们真有一线生机? 不过当下越之恒还在被“禁足”,也没到镇压阴兵的日子,就算湛云葳想看,也得过些时日。 方淮来此目的就简单多了,只是来探病。 不过这份心意令人动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难得他一无所知,却还珍视这段友谊。 除夕这日,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二夫人却将团圆饭张罗得很丰盛。 今年越老爷子在,二夫人派人去佛堂请了大嫂,不过宣夫人还是拒绝踏出佛堂。 湛云葳忍不住看一眼越之恒的表情,经过秋亦浓和文循的事,她觉得有什么事还是活着好好化解,别等到死的那日才徒生遗憾。 越之恒靠在床头,在雕刻那枚半成品的命玉。 湛云葳问:“你还怪她吗?” 她早已将宣夫人后悔和越临羡回去找他们的事告诉了越之恒,只不过越之恒对此没有什么反应。 “谈不上怪不怪,只是觉得没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渴望过宣夫人爱他们,每当宣夫人忘记痛苦,当个慈母的时候,他也愿意和哑女一样,听母亲哼歌,被母亲哄着入睡。 可每当他沉溺于这点温情,下一瞬脖子上就会掐上来一双冰凉的手。 时日长了,任谁都会不再渴慕这份凉薄的母爱。 他倒是渴望其他的爱——湛小姐在偏院住了好一段时间,丝毫没有回来的打算。 他几乎想问她早日点回道侣印还当不当真。 湛云葳眨了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恰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石斛来请,说二夫人那边催促过一次了。 越之恒迎着湛云葳的目光,心里难得生出几分挫败:“没什么。” 两人同房的最后一回,他才答应过湛云葳,她若不喜欢就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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