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背了满架子的花灯,华灯溢彩,璀璨夺目。 一听她说想买,货郎便停下脚步,“这位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儿什么形状的都有,有兔子灯,老虎灯,狐狸灯……” 江采霜心虚之下,甚至没注意他的称呼。 “要这个吧。”她随手指了一个六方花灯,上面绘了只白狐。 卖货郎从货架上取下这只花灯,“好嘞,这个十五文钱。” 江采霜接过花灯,习惯性看向身旁的燕安谨,等着他付钱。 可燕安谨迟迟没有动静。 她抓了抓他的衣袖,挤眉弄眼,用气声开口:“掏银子呀。” 可燕安谨却无奈摊手,大大方方道:“银子花完了。” 江采霜吃惊,“全都花完啦?” “嗯。” 货郎以为他们想讲价,便顺势说道:“客官,天色也不早了,我着急回家,这花灯可以再便宜些,十文钱怎么样?” 江采霜连忙看向燕安谨,“十文钱也没有了吗?” “没了。” 江采霜只好遗憾地将手里的花灯还了回去。 货郎见她衣着不俗,不像是掏不起钱的样子,“这么便宜的花灯,客官真的不买了?” “不买了,”燕安谨手臂搭在江采霜肩头,潇洒地转身离开,慵懒开口,“回头,我亲自给我家夫人做一个。” 江采霜被他带着下了桥,走出去一段路才反应过来,挣脱他的胳膊,“谁是你夫人?” 燕安谨露出迷茫之色,“方才道长不是说,对在下的相貌颇为满意吗?” “我何时说了?”江采霜急声辩驳,“我只是说你长得姑且还算不错,再说了,男人空有皮囊也是不行的。” “还需要什么?”燕安谨虚心请教。 “需要品行,才华,能力,家世,还有……”江采霜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眼睛一亮,“还有银子!” 燕安谨就等着她这句话,“谁说在下没有银子?” “刚才买花灯,你连十文钱都没有了。”说到这里,江采霜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燕安谨的银子都是被她花完的。 燕安谨手指轻蹭鼻尖,商量着说:“若是在下能买来那只花灯,道长便同意?” 江采霜远远看了一眼,那卖货郎与他们走的方向相反,早就挤进人群中,快要看不见了。 她有恃无恐地应下,“好啊,你能买来我便同意。” 只见燕安谨手一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只狐狸花灯。 正是刚才江采霜随便挑中的那只。 他凭空变出一只花灯,江采霜霎时瞪圆了眼睛,“你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快还回去啊。” “道长放心,在下已经付过银子了。”燕安谨摊开她的手掌,将花灯柄放入她手中,轻轻合拢。生怕她耍赖似的,低声提醒,“道长答应在下的事,可别忘了。” 江采霜的手被他温热的大掌包住,手心握着那只花灯。 听了这话,她抬起眼看向他。 这次燕安谨没有露出那种勾引人的笑颜,他眼中笑意很浅,但颇为真诚,甚至显出几分……郑重。 江采霜联想起他这夜的反常举动,还有不停试探她关于成亲的想法,隐隐约约猜测——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于我而言不算麻烦,”燕安谨声音低下去,“但我怕你不情愿。” 江采霜一头雾水。 这只狐狸那么深的城府,难道世上还有事能难倒他? 是不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招? 江采霜半信半疑,没有应声。 燕安谨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无奈低叹了一声。 若非他总是诱哄隐瞒,她也不会防备着他。 “夜深了,在下先送道长回家。” 回到府上,江采霜头一次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反反复复回想燕安谨今夜的试探和反常,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而且是,关于她和他之间的大事。 反观堂姐江采青,她一直快快乐乐地跟宋家兄妹俩待在一起,直到最后五个人会合回家。 一到家,江采青没心没肺似的,倒头就睡。 江采霜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燕安谨到底什么意思。她干脆披衣下床,坐到桌前,打开油纸包,咯吱咯吱吃起了夜市上买的零嘴。 后来吃困了,去外间漱口,回到床上睡觉。 一夜天明。 翌日,江采霜去了悬镜司,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林越梁武引着她进去,特意避开了审讯犯人的地方,走的都是宽敞大道。 两人停在庭院门前,“白露道长进去吧,主子在里面等你。” 江采霜迈步走上台阶,一进屋便看到燕安谨坐在书案后面处理公务,他对面是一间只开了天窗的暗房,房门被屏风挡住。 屏风后面,于文彦被五花大绑在铁椅上,灰头土脸,发髻散乱,衣衫狼狈。 见她进来,燕安谨将手中的折子一丢,起身给她让座,“道长想问什么尽管问。” 江采霜挪到桌案旁,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这里的桌上也是堆满了卷宗,还有各种存放物证的锦盒。 江采霜兴奋又好奇地翻看了一会儿,才煞有介事地坐正身子,清清嗓子,一拍“惊堂木”,“于文彦,你罪大恶极!” 就像话本里所说的升堂审案一样。 燕安谨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手握成拳掩在唇边。 还有她手下的“惊堂木”——分明是他刚让人寻来的方砚。 这一拍,怕是要裂开了。 于文彦低垂着头,毫无反应。 “我昨夜去了趟伯府,崔兴全都招了。” 屏风后面依然没动静。 “他亲口所说,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镴枪——” 燕安谨轻咳了两声,江采霜闻声止住话头,疑惑看向他。 他弯腰,手掌贴在唇边,在她耳畔小声提醒,“道长,这句不用说。” “噢。”江采霜半知半解地点头,继续审问于文彦,“崔兴亲口说,你和你娘计划利用密道,让我姐姐怀上身孕,以免你们伯府招来外人非议。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屏风后面终于传来声音,于文彦苦笑着,“这件事我并不知情。是我娘和崔兴私底下的计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不是你默许的?” “自然不是,”于文彦颓废地垂着脑袋,“谁想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委身他人?” “那你为什么要让采薇姐姐住在有暗道的房间?这难道不是你有意安排?” “我那时并不知道房间下面有暗道。” “你撒谎!”江采霜一拍桌子,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你分明问过采薇姐姐,是否听到地板下面有异常的声音。若是你不知道密道的事,怎么会特意问这个?” “成亲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密道的事。后来听旁人说起,我才知晓。” 于文彦起初并未怀疑过什么,得知房子下面有密道,他便想同爹娘说一声,换个房住。 可爹娘的反应却颇为奇怪,话里话外劝他不要那么麻烦,暂先住着。 “我同爹娘说了以后,爹娘却不同意我们换房。我便让人在密道里守着,却在某日蹲到了崔兴……我买通崔兴身边的小厮,这才知道他与我娘之间达成的计划。” 于文彦那时才彻底想明白,为什么爹娘不同意他换房。 厢房是他娘一早安排的,密道一事她也早就知道。而他成亲那日,崔兴一直没有出现,是因为他就站在暗道底下,垂涎他的娘子。 他爹自然什么都知道,只是他在家里抬不起头,在大事上向来没什么主意,都是听伯夫人的。亦或许,这其实是他爹默许的,为了守住伯府颜面,守住他的颜面。 这事一出,于文彦和伯夫人大吵一架,母子离了心。 江采霜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何必骗你?” “密道的事,是谁跟你说的?”江采霜怀疑地问。 伯府密道一事,难道还有外人知晓? “前段时日,有人闯入伯府假山,闹出很大动静。我以为是崔兴在搞什么把戏,加之府上有假山闹鬼传闻,便让人进去瞧。随从无意间在里面找到了暗道,怕被疑心窥探主家秘密,没敢向我禀报,过了一段时日才鼓起勇气跟我说……” 江采霜最后问道:“俞静衣的事,你知不知情?” “我知道,”于文彦惭愧地闭上眼,“我原本打算……将这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 案情真相大白。 从悬镜司出去的时候,江采霜眉头紧锁,心下纠结万分,“于文彦之所以知道假山的事,似乎是因为我。” 燕安谨搭腔:“哦?” “我初探伯府便是去的假山,还与螳螂妖打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引来了伯府的护卫。” 可能就是因着这一次,于文彦派人查探假山,知道了密道的事,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她……做得究竟对不对? “于文彦不知道密道的事,也不同意伯夫人的计划……若是没有我那次去探访伯府,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于文彦若是真心待采薇姐姐,并未有过不尊重她的想法,而且她也早就将密道封上了,不会让崔兴有机会伤害姐姐。 那姐姐和他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 燕安谨知她经历尚浅,还有着渴盼圆满的天真心性。 “道长无需怀疑自己,你做得没错。”他耐心地同她解释,“就算于文彦起初并不认同这个办法,但时日长了,他顶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未必还能坚持。” “可他表现得那样排斥……” 燕安谨淡然一笑,轻叹道:“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虽说于文彦现在排斥不同意,但说不定以后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内心还是会有所动摇。 况且…… “他连换个厢房都做不到,将来遇到大事,又如何能指望得住?” 江采霜听了他这番话,仔细一琢磨,觉得颇有道理。 于文彦知道厢房下面有密道,几番想要换个寝间,不还是拗不过伯夫人? 就算她封住了密道,难保以后伯夫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不慎便容易中招。 江采霜往深处想,还想到了另外一个角度,“他明明知道俞静衣之死,却能粉饰太平,假装无事发生,可见其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纯善。” 俞静衣死得何其无辜,换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无动于衷。 可于文彦却冷心冷血至此,权当不知,甚至萌生了将这个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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