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同坐了。“这是喓喓,我的朋友,这是江小凝,雍祝夫人的公子,苏玧,苏相府的三公子。” 苏玧点点头:“葛小姐,久仰大名。”江小凝却只抬头瞟了喓喓一眼,便一声不吭地低头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当场问清了事情始末。才知道喓喓原来平日里也要从那儿路过,也不知是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习武之人的天然威风让人忌惮,他又从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所以来来去去总是畅通无阻,万事皆休。直到这一回有意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才叫那群有眼不识泰山的人长了胆子上了勾,闹得东窗事发…… 苏玧:“……一开始小凝还要一个人去和他们理论。我让他别去他非要去。你自己看,你和那群人理论得再厉害能有葛小姐出手来得痛快吗?”又道:“幸好葛小姐及时出手,不然小凝以一对多八成要吃亏……” 江小凝阻止不及,烦恼又隐忍地拐了苏玧一下:“……你提这事干嘛,我又没做什么!” 苏玧:“这有什么不能提的。你虽然没什么用,好歹是一片心啊。我不说你不说,小玉又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我也是帮你和葛小姐道一声谢嘛。” 喓喓道:“苏公子不用‘小姐小姐’的叫我,我不习惯,直呼其名葛喓喓就好。” 我看局面有些僵,忙道:“喓喓,他们两个之前还说你很厉害呢,连你学了几年武拜了谁做师父都知道。” 苏玧也帮腔道:“是啊是啊,喓喓姑娘的身法行云流水,不愧是武学奇才啊。说起来,我们俩还算是师出同门呢……”苏玧就这个“同门”的说法解释了一通,总算得到了喓喓几句回应。喓喓这时举起一碗汤:“江公子,苏公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小玉。我以汤代酒,聊表谢意。多谢二位。”便端着汤饮酒一般喝了两口。 苏玧和江小凝二人怔怔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也忙不迭举起了汤碗有样学样地回礼,另一个则一脸不解:“这算什么?”只偷偷翻了个白眼,端起汤碗意思意思喝了一口,还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不过,说起他们对我的照顾…… 双方以汤代酒说和后,江小凝总算恢复如常。苏玧也趁机另寻话题暖场:“对了葛姑娘,那聂英子后来没有再来找你的麻烦吧?” 喓喓没来得及回答,只将下巴一支,众人转头去看,话题中的当事人正朝我们走来。 ----
第十章 受罚 ——聂英子这回是一个人来的。来了站在一边,还颇有一股视死如归的凛然气势。一面瞟着旁边的喓喓,一面不情不愿地扣着手指向我道歉:“之前是我不好,没把事情弄清楚就怪罪于你……”心里正感慨他竟然还有不生气的样子,就见他眼睛斜来斜去,转头就小脸一板向江小凝郑重申明自己就算瞎了眼睛也不会喜欢对方……不过这里话还没说干净,学监大人就戴着一条脏围裙出现了。 学监大人身后跟着的那几位眼熟的厨娘纷纷向学监大人指认了葛喓喓和聂英子,一面七嘴八舌,绘声绘色地替学监大人回顾着那天以两人为首的那群女弟子用饭菜当众打架的情景……很快,聂英子的朋友们包括林秀和另外两个姑娘也都紧接着被厨娘们当场挨个指认了出来…… 为了等个结果,我用完了饭便在食堂找了个角落安静待着。没过多久,被叫去后厨里问话的聂英子先在另外三人的簇拥下走出来。三人个个满脸委屈,一个说书院的先生认得自己的父母,若此事传到了家中恐怕非同小可;一个说自己来书院是要考琼音阁做女官,为家中寡母扬眉吐气的,实在不敢担这种违反校规的担子;还有一个索性说是聂英子冲动行事才惹祸上身,自己在这其中实在是无足轻重,根本不该为此而受罚……三人面含愧色,吞吞吐吐,说来说去无非是央求聂英子为他们顶罪,担个主犯之名。 聂英子神色黯然,只是低垂着脸一言不发…… 当年学宫初设,出于对同龄人本能的好奇和好感,长期没有任何玩伴的我一见了相貌美丽可人的双生子就和二人成了朋友。那时为了讨好他们,我帮他们写文章,帮他们向先生们提要求,打掩护,帮他们和璩绍递信传情,甚至还要时不时说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自我贬低,逗他们开心,最后还义气十足地帮他们一力揽下了用鱼眼镜烧坏了先生袍子的事……我已经好久好久,真的好久不曾想起这些往事了。 一行进去了再出来,我迎了喓喓走上前去,才知喓喓和聂英子最终被罚在厨院喂猪。至于剩下的三人,到底因为聂英子担了主责而免了上公示墙通报批评,只罚了抄写校规,不过本来只须喂猪十天的聂英子也因此被加重到了喂猪一个月。 那天聂英子找到我们时没说完的话,是请求喓喓和他一起成立一个社团,名正言顺地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社团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侠女社’。我们侠女社只招有侠义心肠的女弟子,反正在这书院里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是不平事,我们都可以出手。” 这时坐在我们眼前的聂英子经过几天喂猪的历练,已经和之前那个浑身锦绣,穿金戴玉的娇小姐判若两人。 厨院里共养了一头母猪,七头大猪,还有十来头小猪,他和喓喓必须每天早中晚要各喂一次。喂猪时他们必须拎着装了猪食的桶从后院的后门出去,从一条延伸向下、崎岖不平的陡坡小路走上约十来步的距离才能抵达猪圈。负责小猪的喓喓需要往返三次,而负责大猪的他需要往返十来次。就这一段距离,聂英子头三天里就摔了六跤,吐了两回,而那一个月拢共摔坏了四只木桶,毁了三身衣裳四双鞋…… 由于他是当着学监大人的面应下了惩罚,赌上了朋友们的免受其难,以及自己的信义,所以他无论怎么哭怎么骂也坚持不肯放弃,到头来倒让喓喓和厨院里的厨娘庖人们看不过眼,不得不几次三番地偷偷帮他,还得好言安慰他不会说给学监大人知道。 对他来说,每次喂猪都是一场恶战。刚开始他还起码按天换两回衣裳,而且换一套就扔一套。可几天折腾下来,他厌了,烦了,也没多少衣裳可烧了,才终于妥协,学会了用围裙袖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面将就着自己不大喜欢的那几身衣裳翻来覆去地穿,盘算着一个月过后再把这些衣服直接扔掉。 眼下再无暇顾及穿戴装扮的他,据说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任什么花香凝露都遮掩不住的潲水和猪圈味;他还开始对朋友们无所顾忌地说起自己喂猪时各种倒胃口的趣事。于是几天过去,他终于在一次次练习中越发地得心应手,不仅让圈里那些猪吃到了他倒进去的食物,还难得恢复了当初的好胃口,同时他一心包庇的那些朋友们也不约而同地把他给撇开了。 ……于是我邀请他加入我们:“我其实真的认识你哥哥,就当是为了他照顾你吧。” “你真的认识我哥?聂宽?”虽然对此半信半疑,但被朋友们弃之不顾的聂英子还是不得不和我们坐在了一起。 其实当时接纳他只是权宜之计,毕竟我们这儿一个挨过他的巴掌,一个打过他的巴掌,还有一个和他素有旧怨,彼此嫌弃,几乎百般看不惯。可令人意外的是,他和苏玧竟十分合得来。 一开始他们是缠问葛喓喓各种关于武功的问题。为了能让对方问出自己想问的,他们相互设计,给对方铺设话题,又相互中计,后来才发现彼此对话本和武侠的兴趣竟不谋而合。苏玧评价起各种听来莫名其妙的武功排名来总是头头是道,讲起各类武学的渊源也十分内行;而不甘示弱的聂英子说起话本和传闻中的江湖、侠客来同样滔滔不绝。原来这两人志趣相投,不仅喜欢话本,还喜欢分析收集经典话本;不仅痴迷武艺,还各自学过拳脚功夫和剑舞。。 不过眼下说起这“侠女社”的事,苏玧倒表现地十分冷静。 “……虽然你不会功夫,但你也可以加入,就帮我们搞搞文书方面的事就好了,你不是挺会写文章的吗?”聂英子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我还没想好拒绝的话,喓喓便先一步道:“不是说了吗,我没兴趣。” 聂英子:“你再好好想想嘛,这是一件大好事啊。” 苏玧插话道:“我也觉得这事风险大得很。葛姑娘武功再好,一旦被人认出来告去了官府,那可就麻烦了。” 聂英子眼睛一瞪:“你说什么呢?!” 喓喓则叹了口气,坚持道:“不管是不是好事,我是来念书的,不是来行侠仗义的。”——这之前喓喓就被这两人问过来书院的目的。他只说自己虽然过了武试,文试却没过关,所以才被派到这儿来求学……听了这话,聂英子也只好作罢了。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蹭到彤官的茶,我开始频繁出现在藏书楼。 除了借阅不允许外借的书好待在藏书楼阅读,那天听修缮古籍的学正大人说起不管多么古老的书籍,只要有人阅读就活了过来,就有了存留下去的意义,还心一横献出了自己带来的几本书——这都是我从怀虚馆中拿出来的没有流传于世的孤本。 学正大人总让我想起从前教我习琴的段先生。所以就算不是为了茶,我也愿意与之亲近。不过后来越发相熟了,才发现学正大人果真如彤官所言和蔼可亲,不仅时时有好茶奉上,还愿教我煮茶,将烹茶的秘诀倾囊相授;此外他棋艺高超,学识渊博,甚至还会解梦,简直就是个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世外高人……原来他和段先生除了都拥有一头白发外几乎天差地别,就连那一头白发,也是一个乱糟糟,没精打采的,一个却柔顺整洁,看起来仙气飘飘。 心中感怀学正大人的知遇教诲之恩,再加上不愿白喝这儿的茶,我开始抽空偷闲帮学正大人整理书籍,洒扫拂尘。——后来在彤官的阻止下被学正大人发现,学正大人便开始教我修缮古籍。说这样更能帮到他。 在藏书楼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就不知不觉远离了人群。一开始只是缺席了朋友们的聊天。大家总是聚在一起聊着天,漫不经心地做些有的没的的事:玩花绳,打璎珞,研究妆容花钿;有时候也会特意约了一起蹴鞠踢毽子,或者去哪儿看花采花,唱歌练舞;可但凡接连缺席了一两次,他们就再也不会叫你了。 在书院这种地方,不合群,没有朋友是件可悲又可怜的事。于是我花在藏书楼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可躲在藏书楼也并不意味着平静,这里不是从前空无一人的怀虚馆,虽然有神奇又好喝的茶汤,还有神奇又有趣的学正大人庇护。出入藏书楼才短短十来天,我就被其他师兄驱赶了三回。有两次都是拿“藏书楼禁止女子入内”当由头,被彤官出面调停了——我没想到彤官还有这么凶巴巴的时候;还有一回是被人当众阴阳怪气地讽刺说藏书楼里多了所谓“让人分神”的脂粉味……对人既愤怒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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