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公?” 江小凝:“巫神医郑太公,正是我太公公。他怎么说?” 我:“他说,有的病是自作受,有的病却是天数,自作受的病疾人力或可疗养治愈,天定的命数人力却难以扭转。而我的病是前世累积的业,治是治不好的。除非这一生不悲不喜,无惊无惧。至于那些药,只能延缓病情,并不能根治。” 江小凝:“那你,那,那那句‘十六而亡,东向而吉’呢?” 我:“你知道得可真多啊。” 江小凝:“你多少岁了?” 我十分难为情地掻了掻头发:“阿离哥哥比我长四岁。” “虚岁还是实岁,你的生辰呢,在什么时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生辰还早呢。”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无端惊起了一只飞鸟。 —— 当年流落民间的少年天子璩陆被大侠羊虎接应回京的消息传回简中后,京中一片哗然。为李家一手遮天的朝局一时间更是变数丛生,暗流涌动。多少叛臣担心自己不得善终,只好极力拥护李家反扑,要致少帝于死地;而多少忠臣为李家所逼,死的死,退的退,唯有几个聪明圆滑的懂得当面唯唯诺诺,私下里阳奉阴违,暗中添乱,才得以保全。至于被李家一手扶植才成为大祭司身边的首席女祝的雍祝夫人,不仅和李家枝枝蔓蔓,纠缠了多年,还为李家效忠了多年,似乎也已经无路可退。 可后来璩陆重登帝位,涌动的暗流终于掀起了惊天巨浪,将一切变数都倾覆于浪潮之下时,朝堂被拨乱反正,多少叛臣都遭到了清算,却唯独屡屡以天命神谕为李家竖旗正名的雍祝夫人逃过了一劫。 其中关窍,除了在他算出李家的谋反会以失败告终后,便屡屡暗中铺设伏笔,一面竭力清除自己的过去,一面冒险为璩家尽忠,设法给李家使绊子。而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笔,就是把江小凝寄养在驸马府。 江小凝,就是李家拿捏雍祝夫人的幼子为质,胁迫他助纣为虐的铁证。 而这件本该被彻底埋没在当初那场惊天巨浪之下,再不见天日的秘谋,在八年后头一次露出了破绽,并被专门查访官员阴私的琼音阁追查了出来并记录在册。对外感情和睦,鹣鲽情深的江家夫妇,在少帝重掌政权的八年后决裂,另一个久居别院,一个借口职务繁忙常年住在了栖灵台。而这场裂痕追根溯源,便能倒追回八年前江小凝被父亲从驸马府接回家的那个夜晚。 彼时江家家主疼惜幼子,痛斥妻子将孩子送到沉浮中危机四伏的驸马府的举动。而彼时身为女祝的雍祝夫人却坚持要把孩子送回去。于是夫妻俩不欢而散,江家家主更是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到了老家。 或许,江小凝也知道李家和江家这里头的纠葛,所以他才不问原因地记恨我。 ----
第三十五章 真相之后 从我这儿确定了真相后,阿离哥哥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出于作为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的觉悟,又开始大大方方地对我好,比从前更简单直接,更明目张胆。“……我还是不明白,天下之大,你为什么会偏偏想来书院这个地方呢?来了之后又受委屈,又被人误解,还要每天上课看先生们的脸色,应付这么多无聊的人无聊的事……你总不能是为了想读书才来的吧?听说以前不是有个学宫吗?” “是啊……” “而且你不是公主吗,干嘛要来这种地方受苦呢?” 我无话可说,虽然是公主,但也没什么了不起。哪怕都过去这么久了,只是自称为公主都还是会觉得奇怪。 江小凝继续感叹:“这书院又有什么好?” ——书院有什么好?仔细一想,好像诚如江小凝所言,他和英子,还有苏玧,甚至是喓喓,都很讨厌书院,他们来这里都是身不由己。可对我来说,书院是一个很适合当终点的地方。总觉得在这种热热闹闹的地方告别,就绝不会孤独,至少不至于凄凉和伤感。而且待在这里还能弥补曾经在学宫的种种遗憾。“……那你呢,你为什么来书院?到这儿来求学对你来说也不是必要的吧?” “我嘛,”江小凝慢悠悠叹了口气,“当初是看中了这里离简中够远,但又不太远,又能和苏三在一起……虽然后来呆腻了,但也不知不觉习惯了。就忘了再去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又不想要什么。”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起这种交心的话。难道,真的是因为当初自己先戴了面具,所以他才会戴上面具吗?所以事到如今,坦诚相待反而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江小凝:“其实,我以前的确讨厌过你。倒不是为了那次闹贼的事。我也是昨晚刚想起来的。我母亲,他和父亲不和的时候,出于歉疚就会尽力弥补我,可越是相处我们就越合不来。他还说起过好多次,说宫里那位琳琅小姐,虽然命运坎坷,但是个让人敬佩的好孩子。——他不是教导过你吗?” “是啊。不过——敬佩?”这个词并不合适用在一个孩子身上吧! 江小凝:“具体的原话我已经忘了,但隐约记得他说过你很聪明,很有想法。总是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还说了你心思灵敏很善解人意之类的话。不过,心思灵敏善解人意的人容易受苦。” “这也是雍祝夫人说过的话吗?” 江小凝笑了一下:“不是,是我说的。”说着长舒了一口气,一仰头倒在了草坪上。我不得不扭过身子去迎接他的视线。他继续道:“这些话,也是我这几天才零零星星想起来的。因为我发现原来真实的你和我母亲说的一点儿也不差。” 我仰头看着天上的流云,蓦地想起来。“你牙不疼了?” “……没以前那么疼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只肯和喓喓分食食物,却不肯和旁人分享。我说:“很多事都是没有理由的。”他说:“我知道,但这件事一定有一个理由。”我只好告诉他,是因为怕别人染上我的病气。 “这先天之症还能传染?”江小凝表示怀疑。 我摇摇头。其实医官说过,我的病并不像瘟疫一样会传染。我怕的与其说是这个,倒不如说是别人的怀疑和嫌弃。当年只因被双生子看到我和小筠亲密地分享零食,两人便对其公然指责我用心险恶,想害得小筠也染上我的病气变得生病或者倒霉。那天那两人嫌弃的表情,还有其他人默默赞同的样子至今是我心里的一道不敢触碰的伤疤。而且虽后知后觉,但我是真的担心别人会因此而变得不幸。 所以,唯有已知我的病情,而确实不介意的,才能让人对此释然…… 了解了其中原委后,江小凝便不问自取地取用我动过的东西,还满脸得意地道:“真好吃——”然而下一刻五官就扭曲起来:“哎哟……牙疼。” 之后又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让人摸头。我不肯回答,他就一直追问。我不愿自揭伤疤,说起自己遭受的屈辱,于是扯谎说自己掉进水里后被水鬼摸过头,至今无法忘怀。江小凝自然不肯信:“……你胡诌的吧,怎么可能?” 我:“我说不想回答,你非要追问,我回答了你又说我是在胡诌。——你不会也打算写话本吧?” 江小凝懵了:“写什么话本?” 我:“英子为了给雎公子写话本,就这般刨根问底。现在雎公子一见了他就躲开。” 江小凝:“你可不能躲我,我是奉母命照顾你的。”又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啊?最喜欢的动物?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有没有什么讨厌的人?……” 虽然享受着能和他诚相对,无话不说的状态,却不敢让他因此萌生注定破灭的希望。“阿离哥哥。”我严肃地打断他。 江小凝有些不安:“……怎么了?” 我:“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我没有问你要什么啊。”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心怀希望,自欺欺人。你很好,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而且我可能没有办法喜欢上任何人。” 江小凝有些失落:“那那个戚国人呢?” “他要走了啊,你知道的。” “他要是不走呢?” 我设想了一下,心口就疼起来。“就算不走,你也知道的,我的心承受不了。你们和人恋爱的时候不都这样吗?动不动就开心,动不动就伤心,有时候欢天喜地,有时候又伤心欲绝……”我叹了口气,“我怎么能行呢!这样的话,恐怕会死得更快。” 江小凝安静地看着我,低头牵住我的手:“我知道了。我也不要你喜欢,只是心里抱歉,不由自主地想对你好。你不用多想,就当我们是朋友就好了。” “嗯,还是做朋友最好,朋友之间可以倾诉,陪伴,还能相互信任和支持。就像两条溪流自然而然地汇合在一起。既不会对对方有任何奢望,也不会企盼对方为自己改道,追求超越界限的付出。哪怕时机到了,彼此分离,也不会感到过分的痛苦。” 得知我来书院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见见世面,看看外头的山水,江小凝来到藏书楼,翻阅起了《地理志》和各种游记。恨不得定好了地点就即刻带着我出发去游览山水风光。又顾及我的身体,只好先和朋友们讨论,又说哪里的山好,又问哪里的水好,哪里的东西最好吃,哪里的气候最适宜…… 而这之后的日子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江小凝的存在,雎献再也没有在藏书楼出现过……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转眼又到了旬假。琼音阁霹雳手段,这短短十日就已经明察暗访收集到了足够的人证物证,用舅舅御赐的信剑和我的手令命县衙差役们将一众疑犯一举拿下,解押回京。而被困在那天香别馆的那数名山神新娘,并一些来历不明,身世可怜的姬妾,也都被一齐解救了出来。 琼音阁料理好了案子,临行那天再次上山来问我要不要回京。我没有回答,只拜托葛浔把那本连日来誊抄的茶经捎了回去。葛浔终是看着我长大,捏了捏我的手,满眼怜爱地拽了我一下,道:“殿下似乎又瘦了。”而后又和喓喓嘱咐了几句,便同部下一早启程离开了大泽县。 那个旬假回到白鹭飞,得知母亲葛浔特意花了一天时间,从采办材料开始,在白鹭飞亲手给他做了一坛他自小就喜欢吃的腌果子,喓喓看着腌果子当场就失声痛哭起来。 葛浔来到彼泽山后一直公事公办,见了他第一面便是指责他失职,竟然让我遇险;哪怕临行前也是告诫他恪尽职守,提醒他回京后别忘了领罚。他无处倾诉,只好强咽委屈,把自己作为女儿的身份封存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母亲的心意,一时间为自己对母亲产生的误解和埋怨而倍感惭愧。 “这孩子,你娘心疼你,你哭什么啊。”刚和喓喓解释完这坛腌果子的来历的丁四娘劝道。但我猜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劝。因为嘴上劝喓喓不必哭,他自己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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