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回廊上,猫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进食。天呐,好想抱一抱他。阿斗喂了猫,走到了阿淙身边:“阿淙哥,你说小姐现在离开了那个院子,邪灵会不会又冒出来?巫祝给的镇压邪灵的法子不是专用来镇那所宅子的吗?” 阿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阿斗:“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已经解决了邪灵的问题,结果又来了劫匪……阿淙哥,你觉得小姐到底是被谁抓走了?” 阿淙摇摇头。阿斗:“如果他们是为了求财,不会伤害小姐就好了。——京城里来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啊,他们真的能把小姐找回来吗?” “应该能吧。” 算算时间,确实临近答应了要回京的日子。难道舅舅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彼泽山?他们正在找我?“阿淙哥,小姐人那么好,到底会什么会中邪啊?以前我听人说,只有做了坏事才会遭报应……” “阿斗!”银叶轻声制止。阿斗:“我没说什么啊,我是说小姐是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只是弄不明白中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淙:“……就算是好事,一直做好事,也免不了会有小人想害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斗:“我上次听到有人说我们白鹭飞不干净,风水不好。之前那只猫头鹰就老是来,那些老人说猫头鹰是送灵鸟,能看见鬼,后来小姐也中了邪……” 阿淙喃喃自语:“猫头鹰……是啊,从秦川回来后,那只猫头鹰就不见了。” 银叶这时开口了:“说起这个,我最近也想起来一件古怪的事……我之前,也看到过那只猫头鹰,不是在白鹭飞,而是在河边……”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艰难地开口:“其实当初,我没有想过要投水自尽,好像,是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只有一死了之才能一了百了。那个声音一直催促我,然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河边投了水。就是在河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猫头鹰。”阿斗:“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 银叶忧愁地道:“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根本没时间细想。这也是我后来才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的。而且我还记得,投了水之后,也是那个声音嘱咐我不要走远,还说什么我命不该绝,还有回去的机会……总之,这件事让人越琢磨越古怪。我不知道这件事和小姐有没有关系,有时候还想,会不会是自己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了白鹭飞,才让小姐遭遇了这么可怕的厄运……” 阿淙:“那你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的声音。” 阿淙低头啃起了手指,又失神地道:“……我们在秦川的时候,也遇上了瞽叟。小姐说,中元节那晚,瞽叟前辈曾把他拉进了鬼神游行……他说他以为自己回不来了。”——难道真的是我害了小姐?阿淙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开口,但我能听见他的声音。 原来白鹭飞的人知道雎献的安排……不过,就算事情的脉络已经变得清晰明了,我依旧对事情的发展提不起任何兴趣。身为鬼魂的我心情如此平静,懒得再去思考,关心那些事。甚至一想到自己可以不必再和这些有关,就感到无比地轻松。 ……然后我又回到王宫,看望了舅舅。 以鬼魂的形式重访故地是一种完全新鲜的体验。逃脱了那张由无数人心欲求和无数等级规则重叠交织而形成的罗网,当初那种令人不安的,某种庞大的,沉重的,无法丈量揣测的可怕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终于看到这些宫殿不止雄伟森严,坚不可摧,而且十分美丽,多姿多彩。 两只生活在千寻湖的鸟儿——我认得他们,这是一窝兄弟姐妹中最要好的两个姐妹——飞到了我脚边。我蹲下来看它们,舅舅忽然道:“琳琅?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才见舅舅从案几前起了身——原来他是批改奏折睡着了。他看不见站在旁边的忧蝉,只看着我。我:“舅舅,我只是回来看看你。” 舅舅:“回来了就好,泠风小雅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后面又开辟出了一个园子。你喜欢老虎,我已经让人找了两头老虎回来给你养,和琥珀刚来时差不多大。秋千也修好了。” “舅舅……” “过来我看看,离宫了这么久似乎瘦了不少,不是听说你胃口恢复了,能吃东西了吗?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听说你总是受欺负,我早就想让你回来,如今回来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算能放心了……” “舅舅,我很好,你也要好好保养身体,要长命百岁。”……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 “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话还没说完,只听案头玉磬忽地一声鸣响,舅舅枕着胳膊的头往前一扑,醒了过来。惊讶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便陷入了回味…… 忧蝉大人带着我到处跑的时候,大泽县已经被全城封锁。舅舅派来接我回宫的人,连同当地府衙中的差役们反复盘查过我住过的那个院子后对我的去向毫无头绪,只好一面派人回京搬救兵,一面大张旗鼓地搜寻劫匪们的下落。——这无疑是一种相当愚笨的方法。 于是因为一只燕子的“报信”而急匆匆赶回来,却被意外封在了城外的雎献,又凑巧是被拦在了大泽县回拂灵洲的方向,很快就和那群想要回拂灵洲,却同样被一场山体滑坡截在了城外的“劫匪”机缘巧合下取得了联系,并知道了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 天空还在下雨,但雷声已经停了。他带着这群人马不停蹄地来到马车失事的地点,试图绕开大石头,从另一边把马车挖出来。有人去附近的农户借来了农具挖土,有人设法斩断了死马连接马车的地方,有人则忙着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马车努力栓到另外几匹马身上。而养尊处优、帮不上什么忙的巨伯大人则披着一身不合身的蓑衣在旁边看着,焦躁地走来走去。——现在的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场绑架是一个何其鲁莽而可怕的决定。 ……看着他们忙碌着,越发有了收效,我没法再静静等待忧蝉大人所预言的命运到来。“忧蝉大人!” “怎么了?” “我一定要回去吗?” “你不想回去吗?” “不想。我能不能不回去?” “为什么?” 我:“我找不到回去的意义。为什么一定要复活,为什么一定要转生,就这么待着不可以吗?忧蝉大人不也是这样吗?我和你待在一起就好了。”一想到回去就要再度面临那一切:那些混乱而纠缠的人和事,雎献和江小凝对我的感情,那个沉重无比的公主身份,那个漫长而黑暗混沌的未来,我就不知所措,喘不过气来——“……我讨厌那样活着,我根本就不想那样活着。” 忧蝉:“那这一次,就换个活法。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重新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我:“……现在雷声停了,女焦大人怎么样了呢?” 忧蝉:“他是上万年的蛇神,女焦一族中最古老的那一辈。或许需要一段时间修养修养,但很快就会没事的。” “没事了之后呢?还是没法离开彼泽山吗?” “可能不行。没有一个契机,契神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那你呢?你也介入了我们的因果,改变了我的命运,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 “你没有几万年的寿命吧,算起来,你只是一个几千年的神。如果契神惩罚你的话,你又会怎么样呢?我真的复活了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为什么只有我死了才能见到你,活着的时候不行?你之前讲故事时的口气,分明是救了我之后就没办法再见我了不是吗?” “我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重新进入轮回,从一只鹤继续开始。你知道吗?当初我只是一只鹤,却撞大运成了个半路神仙。结果我还是鹤,空有神力却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神仙,才会被凡人暗算,沦为从古至今最最没出息的神灵,被人家当奴隶使唤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只修成了一个不神不鬼的邪神……”虽然是故作轻松的语气,但忧蝉大人说完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所以,做回我的鹤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救我呢!做一个鬼也没什么不好,做一个动物也没什么不好,忘记了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轮回了几千年,我什么都不记得,快乐不记得,所以神奇的经历不记得,痛苦也统统不记得。反正都会忘,痛苦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现在反而在担心,一旦重新活过来,就什么都忘了,忘了忧蝉大人,忘了你给我讲过的故事,忘了自己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与此同时,还要重新面对那些我日日夜夜想要摆脱的一切。” 忧蝉:“别说这种傻话。” 我:“对我来说,宁可要变回一只没有记忆的鹤,也要救我的忧蝉大人,说的也是傻话。” 忧蝉:“我答应你,等你回去了之后,我会来看你的。” “那要是你真的变成了一只鹤呢?” “就算变成了鹤,也还是回来看你的。” 我对此保持怀疑。“可是一旦进入了轮回,不是就什么都忘了吗?神灵有几千几万年寿命,便拥有几千几万年甚至亘古不变的爱,而人类,区区几十年寿命,不管做什么,爱也好恨也好,成就也好努力也好,一旦到达生命的尽头就要中断重来。身为渺小的人类,我们的爱和守护也如此微不足道。虽然对其他人类来说,这样几十年的爱恨也就够用了,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为什么要一次次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就像在原地打转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原地打转。” “你真的以为你忘记了吗?” “!难道不是吗?!” “你以为你为什么天生喜欢鸟?因为你曾经和鸟做过朋友,你相信鸟的忠诚可靠,尤其偏爱乌鸦,所以后来无数次选择继续相信他们。你喜欢水,是因为你曾经在水边长大,又在水边死去。而你无与伦比的同情心,也是你从无数次轮回中学会的,体力上的弱者,智力上的弱者,情感认知上的弱者,身世上的弱者……你一一历经了这一切,才学会了真正去理解他们。而这现在成了你的天分之一。你之所以敢于捍卫自己,敢于和欺凌自己的男子讨公道,是因为你曾无数次被他们欺负,无数次为了所谓的清白名声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直到终于在某一世学会了在这件事情上保持勇敢和理智……轮回中发生的这些,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今日的你。而今日终将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的你,也会成为来世能坦然面对死亡和轮回的更强大的你。轮回不是在原地打转,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艰难却坚定地流向大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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