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可能!” 冷,他冷得发抖,他紧紧抓住小郡王的漆黑手笼,“你是华幼君……还是周幼梦?” 他眼也不错盯着他,维持着最后一分理智,眼珠却红了,“说啊,你快说啊,你不可能骗我的,你是男子……不是,是女子……那你为何……不,不对……” 他看着这张脸,恐怖地发现—— 轮廓,竟然是相似的! 他快疯了。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倏忽。 一个念头尖锐窜入他脑海里。 ——小郡王从未在他面前褪过衣裳! 原来玩弄他的,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 在他清醒绝望、痛苦沉沦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笑着看他怎么像一条魅虫,冲着她丑态百出地蠕动?她是不是觉得他的眼泪,他的尊严,他不顾一切碎掉也要拥抱他们的决绝,只是赌约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愚蠢一笔? 她撕碎了他的所有啊! 她怎么能,怎么能伪装成男子,把他养成被天下人耻笑的娈宠之后,又让他在佛祖面前破戒? 她说欢喜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他推进深渊的? “欢喜你?”小郡王似乎听见他的低语,诧异道,“一个妓而已,打发时间倒还可以。” 她笑,“星,这么好骗可不行呢。” “华幼君——!!!” 西夜星突然暴起,他指甲破裂,鲜血淋漓剥掉了腰封的一枚珠片,割向阴萝的喉咙,她用手挡了挡,被他疯狂啃咬掉一块皮料。 大批禁卫军涌了进去,将他的头颅凶狠压在地下。 西夜星动弹不得,他头发凌乱,死死盯着阴萝。 “叔父,叔父你没事吧?”天子大怒,“不知好歹的东西,伤我叔父,把他剁碎喂狗!!!” “没事,只是被小疯狗咬了两口。” 阴萝脱下一只黑鸦手笼,尾指鲜血淋漓,似有若无翻了翻手背。 西夜星脸色煞白。 天光映着的,那虎口处,分明,分明,咬着一只暗紫蝴蝶印记。 骤然。 他全明白了。都明白了。 前皇后是寿康太后侄女,她的暴毙,以及陵庙被毁,都只是为了削弱太后的势力,而他爹是太后党,自然也要被天子郡王党一并除去! 哈哈! 原来如此! 他爱上了杀父仇人,甚至还是灭他满族的仇人,他爱上的,不止一次,还不止一次哈哈!!! 恶心!恶心!恶心!他果然是个贱种!大贱种! 他这半辈子竟然在取悦仇人! 西夜星痛得头痛欲裂,反胃,呕吐,腥血淹没了口鼻。 “哈——可笑哈哈哈哈!!!” “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哥哥,妹妹,对不起,是我贱,是我身子贱,是我自甘堕落,我没能为你们报仇哈哈孩儿不孝——” 西夜星已经明白,他杀不了这一世的仇人。 他猛地挣扎昂首,撞上了侍卫的刀口,洒出一抹玛瑙血。 可真红啊。 他不合时宜地想。 像那一年,在香火缭绕的菩萨顶,那一场肝胆俱裂震惊天下的殷红,她不吻众生,偏悖逆神佛,吻他至深。 他以为那是真的。 他竟以为那是真的。 他唇口溢出滴答滴答粘稠难禁的血,意识逐渐涣散。 她在说谎。 “原来……菩萨也说谎啊……” 那只春日芦花雪里的蝴蝶,早就死了啊。 濒死之际,他被人抬起下颌,小郡王黑浓眉枝,唇肉软腴。 她竟天真恶意笑道,“别哭了呶,你还要……在我手上死千千万万次呢。”
第46章 第二个火葬场 “异香弥漫, 恐怕魔种又死了。” 羽衣道人站在那一片皇城墙外,叹息道,“江姑娘, 我们来迟了, 这一重梦境很快就要坍塌, 我们还是快走吧。” 江双穗却蒙了,抓着他不放。 “不,不能走, 鹤先生, 我们才找到证据,就差, 就差最后一步面圣, 就可以替西家翻案了啊,她杀了伯伯,天子犯法都跟庶民同罪, 她一个凶手, 凭什么能逍遥法外?!” 她握紧拳头,神情激愤, 掷地有声,“我绝不可能让万姐姐白死!这梦境她元慈恩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鹤先生:别问,问就是心梗。 你没看见吗, 人家是天子小叔父, 亲封的小郡王, 就是一手遮天了啊。 就算面圣, 那又怎样? 天子郡王党难道会承认是他们屠杀了太后党的势力吗? 这朝堂党争, 本就是争权夺利,没有对错可言, 江姑娘一个婢女出身的,只看到魔种被虐,心疼得自乱阵脚,哪里知道人家早已铺下陷阱等着你自投罗网! 原本这一次石火梦身,他们运气不差,抽到了最靠近魔种的身份,也就是他母族表兄表妹,大案来临之前,鹤先生假死脱身,而江双穗则是选择一处尼姑庵躲藏。 救西夜星的也是江双穗,她拒绝了旁人的帮助,从大雨滂沱把人拖了回来,不就是想他记着这一份恩情吗? 等相处加深,感情也是水到渠成的。 可谁能料到呢,小逃犯是救回来了,但第二天他还没睁眼,小郡王的私军就围了寂真庵,来了一场偷天换日。 人家行事有自我的一套,可不管你怎么救魔种,怎么真性情,怎么为天下人好,人家就是不听,敢挡我路,先把你铲入坟里! 要不是鹤先生留了个心眼,觉得这江姑娘有万姑娘某些风范,办事不太牢靠,动不动就上头,而且又有些倒霉,给她一枚替身纸鹤护身,怕是这一次她又会像上一次那样,被人法剑穿心,直接踢出局! 万姑娘就是这样,哪怕有替身纸鹤,还是灰飞烟灭了! 倒是这江姑娘,看着倒霉,又还有一些运气,侥幸保住了魂。 鹤先生早年学过一门紫韵观气术,发现这江姑娘跟魔种的气运相辅相成,定有一番纠缠,若是造化大了,说不得就是未来极皇宫的女主人,这才愿意同她一起行事。 但仅仅两场,鹤先生便有些心力交瘁。 以前他还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贫家子也能一步登天,靠着这个念头激励,他从乡野草根一步步修成备受赞誉的鹤先生。但登真国一行,彻底打破了他的认知,鼎盛宗族培养出的王侯将相,她的见识,手段,行事让统治垂青稳固,绝不是一个婢女嘴上说两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可以推翻的。 鹤先生都有些怀疑了。 要是当初这小王姬,肯对魔种多笑一笑,魔种怎么也不会倾心一个婢女吧? 还是说少年男人都喜欢一些笨手笨脚、没有城府的? 鹤先生想想都头痛死了。 现在才第二场!第二场啊! 福生无量天尊,救救! 他不敢想象有这一位不讲武德的王姬在,剩下的七十四场他要怎么活下去?! 他的替身纸鹤只有三十九枚,身边又带了一个江姑娘,鹤先生越想越绝望。 鹤先生的恐惧成真了—— 因为接下来的第三场,江姑娘的梦中身是渡秋水山庄的大小姐,父亲要把她嫁给通明府的少爷,她不肯,就带着死士星错连夜私奔。 江双穗从未这般快活,又是大小姐的尊贵身份,这次她先下手为强,管他什么婚约,拐人先跑再说,可算是扳回了一局! 顿觉扬眉吐气。 她跑到小溪边,脱了袜子,撩了一捧水,溅到星错的黑袍上,她笑嘻嘻地摆弄玉笋一般的脚尖,“星含弟弟,你也来啊,凉凉的,很好玩的。” 少年死士负剑而立,一板一眼地说,“大小姐,我是星错,不是星含。” “你就是星含弟弟!”少女大小姐娇俏弯腰,晃荡着腰间的乌黑辫子,俏皮得很,“这是你的前世喔,我是来守护你的,不让坏女人糟蹋你!” 她颇为得意。 星错:“……” 这大小姐从小就很古怪,把他盯得很紧,让他也很紧张,他虽然是死士,但每天都要疲于应对大小姐的鸡毛蒜皮,特别是这种前世今生的情缘,她一日都要呶呶不休说好些遍。 他麻木站着。 钱真难挣。 活着真难。 江双穗晃着一双湿漉漉的小脚,故意踩上他的鞋面,星错往后退了退,她当即喝止,“星含弟弟,你又不听话了,我可是大小姐,你是我的死士,你得听我的!” 星错:“……” 他痛苦面具,要不我还是不挣了吧,我真受不了啊。 大小姐一发疯,他就想入土为安。 鹤先生不好掺杂进这一对小年轻里,于是在暗中观察,听见江姑娘的语气,他不免脸色微妙。 这江姑娘做过登真王姬的小婢女,对她个人的跋扈行事很是看不起,怎么轮到她当大小姐,反而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气焰嚣张人上人了?而且江姑娘平时也没有露脚的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爱在魔种面前,展露那一双小脚。 所以江姑娘嘴上瞧不起人家,却仿着人家的风格来勾引魔种吗? 意识到这个真相,鹤先生并不感到多震惊,倒是有一种意料之中。 “星含弟弟,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这面具你戴着不闷么,摘了吧。” 江双穗作势就要摘那一张蛰伏全脸的金茧尾钩面具。 “……大小姐,不行!” 星错平淡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他连忙拒绝她,“这,这面具是不能摘的,否则,否则……” 他耳朵晕开了红。 这个规矩江双穗当然知道。 渡秋水山庄的死士从出生到死,都覆着一张金茧尾钩面具,江双穗起先觉得这也太霸道了,人家做死士本来就很苦,连见一见日光都不被允许,这得多残忍啊! 她抗议了,但没人理她,这让她很挂不住面子。 后来江双穗又听说,金茧死士的面具只能被意中人揭下,相当于一张洒金婚契,她又觉得无比浪漫。 星含弟弟的意中人不就是她吗? 因此在星错架起篝火时,她趁人不备,一把摘走金茧尾钩。 鹤先生:?!!! 他蒙了。 少年星错:?!!! 他同样蒙了。 少年死士的面容不见天日,连眉都浮着一种虚幻的白冷,鼻梁高窄,唇心细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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