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双穗被迷了一瞬。 练星含长得艳丽无双,身上总是交错着一种亡国君主与少年战俘的阴森感,像是淬着寒毒的罂粟,偶尔她也会感到畏惧,但他这一次的转世星错却意外清纯,少年抽着最猛的条儿,竟长了一双圆溜溜的、清澈动人的小鹿眼。 此时水鹿眸充斥着慌张、焦灼。 “你凭什么摘我面具?我都说了,我都说了,这是不能、不能乱摘的,我又不,不,你,你摘我,你摘我做什么啊!!!” 少年死士语无伦次,近乎崩溃。 “你还给我!!!” 江双穗以为他是害羞了,想着趁热打铁确定关系,竟也很胆大,把面具藏进胸间,“星含弟弟,你来拿呀,嘻嘻。” 她嬉笑着跑开。 “你——你!你不知羞耻!!!” 星错又急又怒,还没等他拿回面具,江双穗就撞上了前来擒拿她的人马。 有渡秋水山庄的,也有通明府的。 当星错看到渡秋水山庄的死士阵容,为首的一袭花青衣,马尾高束,小巧白软的耳垂绞着一条盘青球小蛇,戴着一张粉茧面具,晶亮的猫儿瞳在黑夜里闪烁着锋利的银光,少年死士胸腔不由得一震,不是说好在下一个林子埋伏吗,怎么,怎么提前出来了? 等等!他的面具! 少年死士的脸色倏忽惨白,冷汗涔涔。 “茅秉知,你回去吧,我不欢喜你,我不会跟你走的!” 而在那花青衣死士少女的旁边,通明府的大少爷茅秉知骑在枣红骏马上,笑得风流意气,“你不欢喜我,难道还欢喜你身边这个拿命换钱的死士?” “是又怎样?” 江双穗丝毫不退让,扬了扬手中的金茧面具,“看见没有,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要是还有点脸,就该主动退出!” “不!不是的!”少年死士爆发出一声高亢,不敢看那一身纤细的花青衣,“是她不讲理,非要摘我的!她,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江双穗没想到他竟然拆台,羞得直跺脚,“你说什么呀,我们明明两情相悦,你怎么能让人家看笑话!而且你都跟我私奔了——” “什么私奔!你别乱说!!” 星错脸色愈发青白,急急忙忙地辩解,“是,是花幼宜让我假意顺从你,让茅少爷能知道你的位置,把你找回去,我心里又没你,从来都不想跟你私奔的。” ?! 江双穗顿感窒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好了,我的大小姐。”通明府大少爷笑容温和,“茅某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你不愿成婚,茅某也不会逼迫你。” 少女松了一口气。 鹤先生也暗道万幸。 可是下一刻,通明府的人马齐齐抽了箭筒,只听他们大少爷道,“这婚可以不缔结,但我通明府的脸,不能丢。” 骤然被森冷箭矢围起,江双穗慌了,“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需要新娘,但通明府,需要一个清白忠贞的主母。”大少爷降下一双玉手,“请上路吧,渡秋水大小姐。” “……不!不!我可是,我可是我爹的掌上明珠,你不能,不能杀我!”江双穗的目光颤抖地扫过每一个人,“我会记住你的,你们也不想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吧?” 当她扫到花青衣少女时,这是她爹最夸耀的一名女死士,她唇角两边上翘,如同月牙儿,让江双穗瞬间就想到了那个任性娇蛮的小王姬。 “是你!元慈恩!是你对不对!是你告的密!!!!” 她崩溃嘶叫。 “这是我跟星含弟弟的梦境,我来救赎他就好,你搅合什么呀?抢我男人,你下不下贱的?!” 花青衣笑得更甜了,她冲着通明府的箭手软呶呶地抱怨,“哥哥们,还等什么呀,她骂我,不就是在骂你们的小心肝儿吗?你们能忍得了么?” 箭手大多数年轻,面皮软,哪里经得住这种非比寻常的撒娇,有人手一抖,射出了第一枝箭。 “咻——!” “飒飒——!!!” 紧接着,上百枝羽箭跟随,又一次把少女射成了小刺猬。 “不,你们不能,不能!!!” 江双穗恐惧想跑,可是她两条腿的,又嫌弃习武费劲,哪里躲得过这漫天箭雨,噗哧噗哧,血肉就跟琉璃做的,被人扎成碎茬儿。 弹幕都疯了。 【我们是什么很贱的观众吗?我花了钱的,不是来看马赛克的!!!】 【你管这他妈叫救赎?!!!】 【我有预感,主播得嘎七十六遍】 【有一说一,主播穗宝已经很坚强了吧,第一场被万剑穿心都还挺到了第二场】 【太血腥了,不敢看,不敢看】 花青衣拍手欢呼,“哥哥们好爱我!射得好有气力呀!” 等着一轮射过,场中只剩下那名被剥了面具、容色森白的少年死士。 通明府大少爷挑了挑眉,并没说什么,冲着阴萝道,“这次的事,我通明府记下了,改日必有重酬!” 说着就驾马离开。 阴萝也掉转马头,少年死士就跟在她的身后,靠着一双腿,硬生生走回了渡秋水山庄,他又累又饿,却不敢停下。经过一片油松林时,他鼓足勇气开口,“是大小姐趁我生火时摘我面具的,你知道的,我,我只想同你好。” “人死了,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是真的啦。”阴萝故意说,“我只是个拿命换钱的小死奴,哪里比得上大小姐的金尊玉贵细皮嫩肉呢,你把持不住,我也不会怪你的呀!” “不是的!不是!花幼宜!” 他急得出汗,又笨嘴拙舌,只能抓住她握着缰绳的手,把人给扯下马,滚了好几圈。 “……花幼宜你没事吧?!” 星错撑起双掌,去看她的情况,面具被翻了半边,露出一张肉桂小唇,肉嘟嘟的。 他气血上冲,放纵了一直的克制。 油松林到处是年青的球果,等到成熟了,就成了诱人的淡橙褐色,星错抱住最近一颗挺拔的小油松,手掌被树皮的鳞片磨得刺痛,渗出细血,他听着小油松簌簌发颤的杆儿声,有些羞耻,“……咱们……这样……好像,好像跟那些,不太一样。” 作为死士,自然会执行一些难以言说的任务,星错潜伏的时候,也会撞见一些场面,可大多数,都是男人主动,怎么他跟花幼宜是反着来哪? 林间的雾气开始散了,光线清晰明亮,星错的水鹿眸却愈发模糊不清,他只敢盯着花幼宜耳边那一条白青青的小蛇看,被衔住的那一颗细巧青绒球正在活泼地跳动。 他有些欢喜,又有些惧怕。 星错越来越无助,不由得转起脸,他想要呼救,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脸红着迂回劝道。 “……花幼宜,天快亮了,咱们,咱们该回山庄了。” 整片油松林被天光暴露,布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透熟气氛。 星错再次扭过头,像迷失的小鹿般,寻求她的吻,但一张描金的黑帕子覆盖了过来。 ……? 她软嗓透着蜜水,却说,“想到她第一个看到你的脸,我就生气,以后在我面前,你都不能露脸,省得败坏兴致。” 他怔住了,浑身情热霎时遇冷。 后来,星错每次跟她交缠,脸上都要盖上一张厚厚的黑帕子,他的容貌成了他的污点,他不忠贞的象征。 他看不见她那张因为他而情动的脸庞,也没有得到被吻的怜惜,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却没有任何的情绪交流。 渐渐地,他觉得这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她在杀他。 她在杀死他。 她不亲吻他,不看他的脸,就好像他是一具无头尸首,颈项之下,只剩下供她取乐的用途。 这晚也是如此,她联合通明府,终于坐上了庄主之位,庆功的下半场,她把他拉到暗处,黑帕子沾了一些湿酒水,欲要贴上少年死士的脸。 星错低着头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微微颤抖,透着零碎又尖锐的哀求,“可,可以不要盖着我的脸吗?很闷,很不舒服,我想要你亲我,想要你最快乐的时候,你低头就能看见我的脸,而不是……一张帕子!” 花幼宜的脸色渐渐冷了,“怎么?你不愿意?也是,只有意中人能摘你的面具,但我不是,所以我不是第一个摘你面具的,你不情愿也情有可原,那我不做了。以后你也不必来了,去寻你的意中人吧,她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呢。” 她丢下黑帕子,转身就没入暗夜里。 自责、懊悔、惶恐涌上心头,星错只恨自己软弱无力,没能坚持一瞬,就从后头死死抱住她。 “……花幼宜,是我错了,我,我不该让她摘面具,你别生气,我这就盖,这就盖!” 他慌乱捡起那张沾满灰尘的乌黑帕子,主动盖住自己这一张惹她厌烦的脸,帕子很厚,又潮,他鼻息跟口息混在一起,炙热又闷,她还碰他,跟他做这么蜜甜的事,他应该高兴的,可他怎么就受不住委屈,当她指尖属于他的时候,他竟哭得前所未有狼狈。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这张不被爱的脸! 都是他的错!是他太放荡,让女子瞧了去! “刺啦——” 伴随着一声响动,黑帕子被划开了岔口,血珠冒了出来。 阴萝停了下来。 这转世的魔种扬起了脸,帕子落到脖颈,面上一道狰狞的血红豁口,他手心攥着一枚缠枝钗,是阴萝掉落下来。他小鹿眼染上一层暗红的阴翳,轻声问她,“你不喜欢它,那我把它毁了,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刺啦一声,他又划了一道,竟有癫狂的娇态。 “毁了!毁了!我是干净的!我是干净的!花幼宜,你看啊,你看哪!!!” 再后来,人们看见,渡秋水山庄的庄主身边,跟了一个满脸疤痕、局促卑微的少年。 当渡秋水山庄跟通明府再次联姻,那个与庄主形影不离的少年失踪了。 偶尔有人撞见,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有一个怪人脸上盖着一层黑帕子,嘴里不停地说,“花幼宜,今晚我们去油松林过夜好不好,我知道你最喜欢那里……花幼宜,我们一生一世的,你说过的,对不对?花幼宜,我们成亲吧……” 分明,他身边空无一人。 鹤先生围观全程后,觉得这魔种非但没有被渡化的趋势,反而煞气更加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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