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年懒恹恹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烈火燃烧,像是为了酝酿出好心情而暂定一切情绪的表达。 倏地,肩头一沉,望年略愕,侧目注视。 人间行刑的刽子手正落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仔细想想,楼玉树昨夜盯了一宿,白日里激战搏杀,还真是累坏了。 隔了许久,她的身体快僵化,缓缓地把他放下。 “别动。”楼玉树声音冷冽,大有嗔怪的意思,脑袋一路滑下,头枕在她腹部。 “把我当枕头了?” 大半壶酒入腹,她有些醉醺醺,头晕目眩,疲惫地躺在坚硬的石头。 热烟穿风而来,点亮了雪色银妆的湖面,唤醒尘埃与树梢里的沉寂。可她明白了,满天的灰烬,别枝的疏影都是他们来过人间的痕迹。 第二天,望年竟然在床上醒来。脑子晕晕沉沉,她喝了一杯冷水后,无精打采地走出门,目光被石桌上的两坛陶罐吸引。 晨曦撒下,伫立在石桌前的楼玉树凝眉不语,那张白净的脸宛若剥了皮的荸荠,幽雅透清,凛冽的眸子细细地观察这两坛骨灰,冷笑道:“那个姓谢的倒是听你的话。” 蒙圈的望年没预料到谢安做事如此细致,担心楼玉树又发了疯地前去刺杀谢安,只好哄他。 “烧了骨灰,不收起来会被风吹走,我们的树树真棒。” “你夸我作甚?”他淡漠地抬起眼皮睨她。 “我们树树是江湖第一高手,谢安必定是崇拜你才给我面子。英雄惜英雄,你端着一副孤傲的绝世高手姿态,如此厉害,自然绝非普通高手所能望其项背。瞧瞧这一身仙风道骨的衣袍,你简直是我唯一的神,谢安的崇拜者!” 她越说越发觉不对劲,昨晚那件月白色锦袍已被血弄脏,他怎么还有类似颜色的衣服? 这狗男人,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竟然背着她偷买衣服? 楼玉树才不信她,说话尺水丈波,夸大其词,没一句实话。 他冷漠地掸了掸衣服,明明没有灰尘,可被她一夸好看,顿然徒生了忸怩作态,更不愿意理她。 黄橙紫从里屋走出来,脸色略有些憔悴,朝望年看了一眼,走到骨灰面前说:“姐姐,明日我想把方叔跟小花送回虎啸寨。” 望年点头,伸手抱住方坤的骨灰罐。 门口跑来萧听的药童,他气喘吁吁地说:“橙子姐姐,先生在打光子哥哥。” “那就让他受着。”黄橙紫把小花捧在怀里,气冲冲地往小方厅赶去。 人没到,望年听到“啪啪”的惊响与萧听的怒斥声。 鞭子在背后的皮肉上炸开,张尧光忍着伤痛,咬紧牙关,喉咙里溢出几声沉沉的怒音,额头冒出点点汗珠,很快后背血迹斑斑。 “平日我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全然忘了,你还回来作甚?”萧听严厉的目光倾注在他身上,呵斥的声音响亮震耳。 张尧光垂着脑袋,通红的眼眸暗藏在眼皮下,呼吸不畅。他僵直地跪在地上,哑声祈求:“师傅,弟子知错。” “药谷因你而毁了,那是祖师爷的心血,方坤与小花因为你的无知与自以为是而死,你若是有良心就一辈子给他们守灵。” 剧烈的鞭打声伴随着正言厉色阵阵在身上荡开,张尧光紧紧攥住拳头,脸色愈发苍白,气息逐渐粗重。 “我没你这种弟子,你走吧。”萧听疲倦地扔了鞭子,背对着他。 他不禁责怪自己,或许是他没有教好张尧光。 张尧光抬起泪目,声音沙哑:“师傅……” “李留,立刻把他赶出去。” 李留上前走了一步,踌躇不决,对他失望极了。 他浑身颤抖地朝萧听跪拜,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师傅多年来的教育与栽培:“师傅保重,弟子一辈子将您的恩情铭记于心。” 后背的重伤让他削瘦的身躯摇晃如湖边的芦苇,风一吹悠悠飘动。 他眷恋地望着李留与黄橙紫,挪移走出小方厅,宛若失了魂魄,双脚沉重无比。 这里曾是避风港,如今这避风港里的一切美好即将不落形迹,今悉消尽。 风缓缓拂来过,吹起两袖,手袖里的梅子干掉在地上,他艰难地蹲下,捡起来,塞进嘴里。 阿娘与妹妹站在万药谷出口焦急地等待他。见他出来时,妹妹兴奋地大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阿尧,我的儿……”阿娘激动地大哭。 那时被张行岭送到苏逢春手里,她以为要天人分隔了,没想到上天眷顾他们一家人,以后离开张家,哪怕辛苦也好,至少一家人团圆能幸福。 路上的灌木刺芒如交戟划破张尧光的皮肤,肉体与灵魂几欲被销蚀殆尽。 风卷起暗暗的尘寰,视线黯淡许多。这条踽踽蜿蜒的小路,同他孑然的残破的身躯相与为一。 灵魂早已支离破碎,他正朝人间地狱里行走。人间,再无没有美景。 嘴里的核碎裂了,刺得舌头发疼,他看到阿娘与妹妹脸上的笑容,忽地握住阿娘的手,话都哽咽在喉咙里。 他指了指胸口,眼泪扑簌簌地落下:“阿娘……我……我好痛……” 她也送了他一颗梅子干。 初次见面,他们坐在褐色的树干边,梅子干的甘甜与酸涩在口中鼻息荡开。他痴痴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该是摘了阳光作妆,惹得冬日里暖了一树花开。 徐徐的风袭来得很冷,吹散了过去到未来的一切。
第51章 回虎啸寨 天还没亮,望年与黄橙紫等人准备出发,她们前去找萧听辞别,才得知萧听半夜去爬山未归。 “师傅真是的,发脾气就这般任性。”黄橙紫暗自腹诽他,“其实是舍不得我走吧。” “你师傅可以吗?”望年小声地询问,有些尴尬。 昨晚楼玉树为何一如反常地靠在她身上睡觉?还不是萧听闻到火烧的气味,前来找她,结果看到楼玉树,转身离开了。 只是昨晚她心情很差,压根没想太多,现在脑子清晰了,心里很痛。 她要痛失美男一枚了! 身后的楼玉树拿剑柄戳她后背,声音冷酷可怖:“你还关心他?” “怎么了?望年姐姐不能关心我师傅吗?你……”黄橙紫话没说完,被她快速捂住嘴巴。 望年示意黄橙紫别说话,不然只会“孝”死萧听。 楼玉树现在疑神疑鬼的,她可不想再看到下一个人遭殃了。 “树树,你看看你,又诋毁人家清白,懂事点,难不成要我天天说一句我爱你吗?” “你,不知羞耻……”楼玉树掸了一下衣服,漠然地走远些许。 他们收拾好东西,同萧听大徒弟李留辞别。 药谷外的马车恭候多时,谢景宸财大气粗,为她们布置的马车舒服又宽敞,把方坤与小花的骨灰放好后,她们才上车。 出了药谷,虎啸寨出来的人等候在谷口,男男女女围着方坤的骨灰放声大哭。他们都在这边安居乐业,困苦了点,只是虎啸寨的生活大抵是回不去了。 五娘哽咽地对望年说:“寨主女儿就葬在虎啸寨后山的第一棵树下,那树又高又密,树上挂着红色飘带与一樽铎铃。他说,女儿听到七声铎铃声会回来找他的。我刚来虎啸寨时,觉得那铎铃声好听,总是跟强子哥去敲,强子哥让金大娘掐了好几次手臂,可疼了。” 另一个虎啸寨的男人说:“寨主以前说,以后死了就葬在女儿树下旁的土地,望年姑娘,麻烦你了。” 望年抱紧陶瓷罐:“你放心,我会让他们见面的。” 楼玉树脑袋微歪,心中浮现一个疑惑,如何见面? 马车缓缓驰过山路,黄橙紫用手帕擦拭陶罐,犹豫了片刻问她:“姐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答应要帮楼玉树找到《光云秘笺》,唯一线索在黄橙紫身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想……”她欲言又止地抬眸看望年,“我想帮小花完成心愿。” 直到小花去世,黄橙紫才发现原来小花曾告诉她关于“五华珍宝”的线索。 这神秘的大秘宝,引得秦家人以及相关的人惨遭杀害,她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大秘宝能让江湖人极尽手段,不惜一切得到。 马车穿行在杳无人影的树荫山路下,辘辘作响的车轮朝无边的尽头延伸。 “你放心,我会让树树帮咱们。”望年立马把楼玉树搬出来当工具人。 “不能告诉他,他秉性不佳,难保会对我们反戈一击。”黄橙紫表情很严肃,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做什么事,他会察觉到的。” “重要的部分不能让他接触。” “你有没有想过,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最后接触小花的人,不然谢景宸为何派来众多高手跟着我们?” 黄橙紫本想隐瞒的,可现在矛头似乎指向她自己。 “你要做的是信任我们三个人,分担风险吧。楼玉树不屑寻找五华珍宝,他跟着我,只想要别的东西。” 黄橙紫陷入沉思,有些犹豫。 车窗外倏地响起两声叩响,谢安道:“黄姑娘,张尧光躯着马车跟在我们后面。” 黄橙紫愤然道:“赶走他。” 谢安应了一声,疾驰纵马离开。 望年打开车窗,眺望着被迫停下的张尧光,才一天不见,他已不再是那个笑起来无比灿烂的少年,他的眼神没了光,任由谢安的手下持刀吓退他。 他阿娘与妹妹从马车下来,挽着他回马车,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 “他自作自受,姐姐你别管他。”黄橙紫眼眶发红,“他明明可以告诉我们他的困难,可他不信任我们,自以为是,以为可以自己解决。” “以前,我觉得一个人在绝望会撕心裂肺地痛哭,会义无反顾地寻死,现在我发觉,心死大概是眼里的光熄灭,一切失去了颜色。”望年唏嘘而叹,盖上车窗前,对上楼玉树那双冷厉中蕴含着淡淡忧伤的眼睛。 楼玉树策马而来,察觉她的视线一直望着谢安,声音刺骨般冷厉:“我说了,不许同谢安讲话。” “橙子,你快看看,我家树树吃醋了。”望年轻笑地揶揄他。 “再说这种不着边际,不三不四的话,有你好果子吃。”楼玉树不禁蹙眉,当即用力扣上她的车窗。 回到初次相遇的地方,虎啸寨冷冷清清,树梢上的喜鹊欢悦地鸣啭,依旧显得荒凉萧索。 他们爬上后山,找到那棵的苍天大树,一樽饱受风雨残蚀的铎铃悬在耸枝峻干上,风吹来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谢安用铲子挖了两个坑,把两罐骨灰放进去。 黄橙紫取出买好的铎铃,在谢景宸的帮助下,一笔一划地刻下方坤与小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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