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青禾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是张婆婆,也是外婆生前的好友。 “秀满,好些年没见,你怎么越活越年轻啊?”张婆婆浑浊的眼珠定定看向转过身来的巫青禾,手里扇风的蒲扇停止不动了。 听到老人脱口而出的话,巫青禾的表情恍惚片刻,还没有来得及跟张婆婆解释,张婆婆的屋里传来一声高喊。 “婆婆,吃饭了。” 见张婆婆迟迟不应声,一个容貌年轻秀气的女人跨出了门槛,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巫青禾身上。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事。 女人来到张婆婆面前,面带歉色地看向巫青禾:“抱歉,我婆婆她患有老年痴呆症,经常认错人。” 张婆婆还在女人身后倔强地小声反驳着:“我没有认错,这个样子一看就是秀满那厮。” 听到张婆婆的小声嘀咕,巫青禾释然地笑了笑,突然就不想开口解释了。 或许,她在庆幸自己长得有几分像外婆,这样很好,好极了…… 亦或是,她在高兴世上又还有一人能记得外婆,这样外婆消失的速度就又能慢些啦。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不过,你们是?”女人面露出疑惑,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生人了,面前男人和女人看起来都格外秀气白净,一看就知道不是村里的人。 巫青禾也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女人,但她认识张婆婆家里的孙子二狗。 小时候,二狗可没少替巫青禾背锅。 可巫青禾没有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看着眼前挺着肚子的女人,记忆里那个瘦猴模样的小孩居然也要有小孩了。 “我叫巫青禾,那户人家的。”巫青禾遥遥指向自己的家。 女人面露惊喜之色,她看向巫青禾说道:“原来你就是小禾啊,我家那位提起过你,说你是他们当中脑子最聪明的,读书也厉害,早早去了大城市发展。” “不过,你今日……”女人的表情略带疑惑,她不明白巫青禾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明明这两天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啊。 巫青禾并没有详说,她弯唇轻笑只道:“回来看看。” 女人爽朗说道:“好,如果需要什么帮忙的话跟我们说。” “好的,谢谢嫂子。”巫青禾眉眼舒展着,并没有拒绝女人的热情。 巫青禾又跟女人交谈了几句后,或许是惦记着屋里面的饭菜,女人扶着张婆婆回了屋。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至来到一扇蒙尘的木门前,房屋已是许久没有人来拜访,门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巫青禾恍惚看着门上有些脱落的门神贴画,手里捏着的钥匙迟迟没有对准锁孔。 迟逢春看出了巫青禾此刻的异样,他偏头看向此时突然犹豫起来的巫青禾疑惑问道:“怎么了?” 巫青禾手抓紧了钥匙,直至指尖泛白。 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只是有些紧张。” 许是太久没有回家了,巫青禾有些抗拒看到门后面的场景。 她抗拒重新踏上冷清寂寥且没有人气的院子。 她抗拒记忆里熟悉的场景会变得无比陌生。 亦或是……抗拒即将到手的真相。 直至此刻,巫青禾都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外婆要删去她的记忆。 可无论巫青禾再怎么紧张,手里的钥匙终究插上了锁。 伴随着一声轻巧的开锁声,木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院子慢慢展开在他们眼里。 同巫青禾设想的差不多,许久未有人踏足的院子如同覆盖上了一层淡灰色的滤镜,曾经漂亮、生气勃勃的庭院看起来萧条了不少,青石砖上杂草横生,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味。 可是……庭院里的石榴树也开花了。 那满树的石榴花颜色是那么的艳红耀目,如火焰般绚烂鲜活,它在无人拜访的角落独自灼灼开着花。 阳光下,苍绿的树叶夹着深浅不一的火红花朵,连带着原本应该死寂的庭院多了几分生气,渲染出明艳的色彩。 一个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迹。 门口的大风顺着门缝吹进庭院,连带着石榴树上的树叶在簌簌作响,仿佛在无声说着。 【欢迎回家。】 黑发飞扬间,镜片后的狐狸眼倒映出一片烨然的红,染红了她的眼眶,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晶莹的泪水顺着眼眶划过白净的面孔,滴在土地上。 在看到那颗无人照料,本该枯死的石榴树始终保留着记忆里独有的鲜活色彩后,巫青禾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一滴滴如珍珠串般流下。 迟逢春傻眼了,他根本不知道巫青禾怎么就哭了。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连忙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并轻轻碎碎念道:“不要哭,不要哭啊。” 要知道一个人哭的时候还能有所克制,可当旁边有人安慰你时,鼻子里的酸涩感只会更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巫青禾吸了吸鼻涕:“外婆生前很喜欢吃石榴,所以她在庭院种了这颗石榴树。” 而且巫秀满手臂上的巫家图腾也是石榴花。 “我以为它早就枯死了……”巫青禾喃喃自语着:“它本该枯死的……” 她走了进去,仰头看着生机盎然的树顶,手指抚摸上石榴树的树干。 如果外婆还在的话,肯定会唠叨着今年的花开得艳,秋天的时候,石榴果也会更多。 小老太肯定会跳起来用拐棍杵着树上的石榴果,返头笑嘻嘻对女孩说道。 【到时候啊,我给禾宝一粒粒剥开吃,你一粒我两粒】 回忆起记忆里妇女贪食的模样,巫青禾笑着笑着又流泪起来了,视线雾蒙蒙的,独留那抹明艳的火红,亦如记忆里那个笑容明朗的妇女。 可是……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巫青禾永远记得外婆去世的那天,那时候的她还在学校里。 电话那头传来张婆婆沙哑的声音:“喂,是小禾吗?你外婆快不行了,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巫青禾手指僵硬捏着笔,大脑一片空白,墨水不知不觉中晕染了一大片白。 “喂,你还能听到吗……怎么没有声音了?” 巫青禾回神,神情冷静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我在,我外婆现在怎么样?” 她正常地询问着一切,手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被墨水作废的草稿纸。 而巫青禾真实的灵魂早已飘出躯体,冷眼旁观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平静,就仿佛即将面临死亡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外婆。 在电话打完后,巫青禾无视旁边人惊讶的眼光,直接起身夺门而出,在学校长廊里奔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平时的长廊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延伸了无限长,无数风景从眼前一划而过,她只觉得拥挤逼仄。 巫青禾啪一下打开班主任的办公室大门,顶着班主任不解且惊吓的目光,她喘着气一字一句陈述道:“老师,我要请假!” 可巫青禾还是没有赶上外婆最后一面。 当看到老人如同往常睡着般躺在棺材里,巫青禾没有哭,她轻轻合上棺盖,从此阴阳永隔。 后面,她给巫秀满举办了一场热闹的葬礼。 妇女生前喜欢热闹,死后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葬礼孤零零的。 村里的熟人都来吃席了,每一个人在路过头戴白布的少女时,都会停下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他们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仿佛这样便能宽慰少女。 面对他们笨拙的安慰,巫青禾并没有哭,或者说自从接到那通电话后,她还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她冷静、完美地处理所有丧事的琐碎细节,干净利落的手段简直不像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 有时候,巫青禾都会在心底悄悄质疑着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吗? 还是说,她经历了两世,所以心智成熟了? 巫青禾看着热热闹闹的席面,心想像外婆这样爱凑热闹的人,她的灵魂一定会被吸引过来,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混在人群里,乐呵看着大家吃席。 直到外婆的棺材被抬出去,那是一个阴雨天,天气并不好。 连绵如雾的细雨落在青山上,将这个偏远静谧的小山村勾勒成水墨画般清冷朦胧。 村里人乌泱泱将那副漆黑的棺材往山里面抬,一路上的场面也是很壮观。 为首的秀丽少女捧着妇女的遗照,顶着雾水般的细雨,她走几步一磕头,沉黑的衣角沾上泥土的黄渍,额头也不可避免沾上灰土。 雨滴大小的泪水混在朦朦胧胧的细雨里,一齐砸向泥泞的土地。 巫青禾终于无声哭了,延迟的感情如山洪般铺天盖地倒来,她终于意识到外婆将永远离开她了。 所有人无声沉默着,他们看着跪在地面上的少女,他们都明白亲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的巫青禾。 从今以后,她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吹号子的人更加用力吹着,仿佛这样就能将现场沉闷的氛围给吹散。 在这一场盛大热闹的葬礼里,没有一处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它们响亮且孤寂,洪亮且尖锐。 这时,雨又下大了些。
第61章 蓝天白云,红花绿荫 庭院里。 巫青禾渐渐止住了眼泪,她的手抚摸着树干,指尖一不小心刮到粗糙的树皮。 “嘶。” 轻微的痛觉从指尖一闪而过,鲜血立马从伤口处溢出来,米粒大小的血珠顺着树皮的纹路渗了进去。 下一秒,庭院无风,偏偏石榴树却簌簌作响起来。开始,花和叶轻轻颤抖着。 紧接着,就连树干也颤了起来。 这时才起风,且是大风。 风儿越发急骤,可偏偏每次吹到巫青禾面前又如春风般轻柔,仿佛长辈无声的抚摸。 巫青禾伸手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红花,树叶也纷纷落下来,有几片叶子掉落在她墨黑的头顶。 水润的黑瞳愣怔看着眼前突发异变的石榴树,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旁边当了许久背景板的迟逢春看着眼前生变的异像,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在日渐荒败萧条的庭院里,还有一颗独自烂漫的石榴树,这本身就是一个反常的事情。 它本身的存在或许就已经说明了许多事情。 就如同巫青禾前面所说的一样,它本该枯死的。 可它并没有。 相反,它生长得极好,就像是特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是谁能让它在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繁荣灿烂,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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