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开口:“我知道……” “我知道啊,月鸦。” 忽然, 她望着这大火烧过的一片,问了他一个问题。 “月鸦,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 她慢慢蹲下身, 双手捂着脸, 还带着那张银色的面具,却仍然像蚌类被扒了壳一样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我什么……都没能守住。” “我以为我变得强大了, 我以为只要有力量就能做到任何事,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 月鸦看着殷禾被烫的红肿破皮的双手,沉默地从袖口拿出一瓶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又拿出了一条布巾低着头细致地替她包扎起来。 他垂着头,一边替她包扎一边道:“尊主,您做的很好。” “这十一年来,您一直都做的很好,您守住了魔界,让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再次站到了阳光下。” 他抬起眼,眼睛明亮又真诚,向来冷漠坚毅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柔软。 “您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做到了别人都没有做到的事。” “您让魔界不再为了变强而同类相食,让弱小的部落也能得到一片安宁的净土,也让孩子们都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月鸦放下她的手,单膝跪地向着她行了一礼,虔诚的目光几乎要照亮黑夜。 “您不是一个失败的人,在我心中,您是一位非常、非常伟大的君主。” 他的声音清朗,回荡在静谧的夜空里,真诚且直白。 这是殷禾第一次听到月鸦说这么多话,她慢慢从掌心抬起头来,像是第一次认识月鸦一样地长久地盯着他。 半晌,殷禾站起身,否认了他的话:“你说错了,我并不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把我架在一个这么高的位置上。” “我做这些,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以后,我还会带着你们去做一些更危险的事,甚至让你们为此丧命。” 月鸦向上仰望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您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您说的对,纵然您是为了自己,但我们也切切实实过上了从未有过的安宁日子,即使您不去找云洲的麻烦,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对魔界出手。” “自古以来,两界纷争不止,云洲和魔界一直是水火不容,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安稳地活着,这一路必将会有鲜血和牺牲,但我始终相信您会得偿所愿。” 殷禾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视线自上而下地望着月鸦:“记住你今天的话。” 月鸦嘴角上扬,回望着殷禾:“愿为您差遣,万死不辞。” “啪、啪、啪。” 击掌之声缓缓地自黑夜中响起,殷禾视线一转,便看到一名中年男子半靠在石台上,身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殷禾的瞳孔霎时间缩了起来。 “莫、燕、帧。” “你竟然还没死。” 莫燕帧装模作样地抚了抚烧掉一半的胡须:“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啊,你竟然也有这么忠诚的狗。” “我该夸你什么,主仆情深还是臭味相投?” 他的声音讥诮、尖利,听得殷禾直泛恶心。 她的动作很快,像道影子一样猛地窜了过去,一把抓住他后脑上的头发就往石台上撞,一下比一下更狠。 “你是真的活腻了。” 直撞得莫燕帧一脸的血,几乎看不清脸上的五官,殷禾才突然松手,莫燕帧便像块烂柿子一样瘫了下去。 他喉咙间喘着粗气,牙都被撞掉了几颗,却还咧开嘴嘿嘿一笑。 “气疯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活该!你活该!” 殷禾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让莫燕帧的嘴角又咳出几口血来,他却像条蛇一样攀住殷禾的腿,眼神里的憎恶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 “我知道你是谁,什么久伶,什么魔主,咳咳咳咳……哈哈哈哈……”他一边咳一边笑,疯疯癫癫,像是整个人都已经神智不清的样子。 殷禾顺着他的动作狠狠踩在他的脸上,垂眸问他:“苍云峰,是你放火烧的?” 莫燕帧的牙齿混合着血水一起流出来,一口吐在了殷禾的鞋袜之上,“我呸,你这个贱人,是我烧的又怎么样?” “你杀我华虚山满门,我烧你一座山怎么了?” “你就是那个云清宗的杂碎吧,当年那么大的阵仗,你居然还没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喋喋不休,像是知道自己今夜已经逃不过一死,嘴里像淬了毒一样句句都是不堪入耳的话。 “玄桑那个老东西,真是死有余辜。” 殷禾把脚从他身上挪开,没管脚下那些污秽,拽着他的领口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声音冷得刻骨:“不要用你这张脏嘴念我师尊的名字。” 她压下心头强烈的杀意,扼住他颈骨的手微微用力:“我问你,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年在幽冥海突如其来的针对,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毁我师门,辱我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殷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字字句句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说!” 莫燕帧被她掐地喘不过气,徒劳地用手去扯殷禾的手臂,岂料她看起来细瘦的四肢却像道铁钳一样牢牢锁住了他。 他费力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为了能让他说出话来殷禾受伤了的力气微微松了一些,莫燕帧大口呼吸了几下,嗤笑道:“目的?杀一个魔胎还需要什么目的?” “极天之境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祸害!” 莫燕帧的视线划过一旁安静等待的月鸦,又看向殷禾:“总有一天,你、还有这些魔界的余孽都会被杀光,一个不留,哈哈哈哈……” “我再送你一个礼物吧。”他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不仅烧了苍云峰,我还把他们的骨灰,都挖出来了哦。” 空气中的气压霎时间变得极低。 “在哪里?” 她抿着唇,手上的力气猛地收紧,只听到莫燕帧的声音一丝一缕地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扔……了……” “咔哒”一声,颈骨断裂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极为清晰,殷禾指骨咔咔作响,几乎要将他的头整个连根拧断。 她看着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苍云峰,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月鸦。” 半晌,她突然开口,一旁的月鸦立刻道:“在。” “拔了他的舌头,把他的尸体晾在云起城的城门上。” 既然如此,大家都别想好过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头骨尽断的尸体,将脚上沾染的污秽之物缓缓擦在那具尸体上,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脚踢开。 “是。” 隔日,云起城的城门之处便聚起了一众人。 来往不知情的人被吓了一跳,忙拉着身边围观的人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有一具尸体挂在这里,这是得罪了谁啊?” 围观的人道:“你不认识啊,这个就是之前被久伶那魔头灭了满门的华虚山掌门啊。” 他摇了摇头,又道:“堂堂一派之主,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向云洲宣战吗?” “唉……这日子又要不太平了。” 人群中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二楼的雅座之上,坐了两人,正透过窗外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说这久伶也是厉害,一出手就这么狠辣,你们羽山是当真不管这事儿啊?” “话说还真想见见这久伶是什么模样,怪有意思的。” 他边嗑瓜子,边歪着脑袋评价:“呦,舌头还给拔了,真狠呐。” 说话这人正是秦郁,自从那日佘兰草被谢迟主动送了出去以后,谢迟就像是死灰复燃了一样,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气质一换,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就像现在,谢迟也支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那具尸体,纤长乌黑的睫羽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秦郁的话,他才懒洋洋地收回视线,道:“为什么要管?” 他说着将身子朝后一靠,伸手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点点微光,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对了,托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秦郁看着谢迟的模样,又想起了当日在照幽谷的那个姑娘,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就这么确定那天那个奇怪的人是她?” “如果不是,那你这么轻易地将佘兰草给了别人,这么多年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他狠了狠心戳破对面的人的幻想,提醒他:“当年的那种情况,她完全会以为你是弃她不顾,甚至想要杀她,就算她真的活着,以她的个性,你就不怕她会来报复你吗?” 谢迟将酒杯放至唇边,浅浅尝了一口,红润的唇瓣带着润泽的水光,称得那张脸越发如鬼魅般摄魂夺魄。 他没有回答秦郁的问题,反而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在杯身上划过。 “能被她杀掉,我亦甘之如饴。” 秦郁一口气没喘上来,直堵在心里难受,半晌才出声骂了一句。 “疯子。”
第55章 伏羲谷内, 一片鹭鸟环绕,山石环绕,泉水叮咚,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蝴蝶纷飞, 各色奇珍异草像是不要钱似的栽种在路旁,围着大殿周围的树林高耸入天, 遮蔽了艳阳的影子。 已经有门派首座陆陆续续入座,分立在两侧, 其余的弟子都站在金殿的台阶之外,根据指挥待命。 闵思农作为伏羲谷的谷主站在金殿正中央环视着周围,此刻已经到了清谈会开始的时间,他环视一周, 平声问道:“是否还有门派的门主未至?” 身侧穿着道袍的童子低声道:“谷主,羽山那边的人还未来。” 闵思农掐着玉珠转了转,又道:“继续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伏羲谷的道童们已经为这些宾客续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却迟迟不见等候之人的身影。 众人的茶一杯杯下肚, 就算是碍于面子也等不下去了, 便道:“闵谷主这边的茶确实不错, 只不过贪多不宜,我等还是先行回去了罢。” 原本就是放出了羽山会来这个由头才能举行这次清谈会, 谁知羽山的人迟迟不来,这让众门派也犯了难。 那个久伶实力非同小可,华虚山这么大一个门派, 还不是说灭就灭了。 就连那掌门, 都被拔了舌头挂在城门上。 若是不能请来羽山的人,就凭区区一个伏羲谷, 他们根本就不会来出席这场毫无意义的清谈会,谁都不想去触那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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