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重重摔倒下来,喉间鲜血汩汩而出,须臾便断了气。 年行舟身子一翻,轻轻坠地。 附近两名黑衣人很快循声而来,一左一右将两人围在中间。 两人并没有急着进攻,像是已将穷途末路的猎物困在场中一样,悠闲自如地横剑抱胸,以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年行舟和薛铮,在薛铮身上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 薛铮也在瞧着这两人,两名黑衣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隐隐的,他觉得内心深处升起极为怪异的感觉,仿佛是埋藏在身体深处一种久远的似曾相识之感。 这时一名黑衣人道:“他真是五岁时被带走那小孩?” 另一人点头,“我昨晚在指剑峰上看见他就知道了,这小子身上和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啧啧,居然让他逍遥了十四年,端晨还有些手段,可惜……” 薛铮心跳如鼓,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师父是你们逼死的吗?” “你师父?”那人微微一怔,继而笑道,“你是说端晨?哈哈,他有胆子叛逃,却没胆子回去受罚,那晚我先找到他,他见到我就怕得浑身发抖,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就使了一招自杀了,若不是你们明月宗的人回来得快,那晚我就能把他的尸体带走的。” 薛铮目中闪动着恨意,嘶声追问,“他的尸首呢?你们带到哪里了?” 那人正待要说,另一人冷冷道:“叛逃者的尸首,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就算他死了,该有的刑罚也一样逃不过。” 两名黑衣人目中露出阴狞之色,缓缓逼近,“别挣扎了,你也逃不过的——” 年行舟侧退一步,与薛铮背靠背,横剑护胸,低声道:“小心。” 血腥气蔓延在周围,一线幽冷月光透入枝隙,正照在地上的尸体之上。 另一名黑衣人匆匆赶到,看了看场中情形,用剑将地上的尸体拨过来,直接划开尸体左臂上的衣衫,露出臂上的一块图腾刺青。 他手腕轻旋,把那块刺着图腾的皮肤用剑尖旋剜下来,又将鲜血淋漓的皮肉在尸体衣服上揩了揩,直接收进自己腰间的囊中。 年行舟如遭雷殛,瞧着那人动作,身子急速颤抖起来。 薛铮感觉到她的异常,吃了一惊,未及出口,她已上前一步,颤声问道:“你们……是渠山氏的人?”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未等黑衣人应声,一招青蛇吐信已挟着凶猛的真气,以崩山裂岳之势朝其中一人疾攻而去。 她悍然发招,三名黑衣人目中现出嗜血而狰狞的神情,挥动剑光迎上前来。 薛铮脑中轰然一响,脸色煞白,呆呆愣在原地。 年行舟运剑如风,身影也似电光游龙,凌厉无匹的剑势一招招疯狂递出,竟全是拼命的杀招,一时之间,三名黑衣人被她气势所逼,连连后退。 她一改之前的沉着冷静,连身上空门大开也无暇顾及,很快黑衣人便抓住一个破绽,长剑挺来,“呲”的一声,将她一角裙裾划破。 薛铮如梦初醒,忙舞动铁剑上前护在她身周,将她露出的破绽一一化解。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她的攻势渐渐缓下,而三名黑衣人适应了她的攻击路数,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两人逐渐被压制,剑光舞动的范围也越缩越小。 薛铮一招大海横波暂时逼退几人,握住她手腕,低声道:“先避一避。” 年行舟汗如雨下,大口喘息着将他的手甩开,再是一招诡绝剑招刺出,青光矫如惊龙,掠到半空却被一名黑衣人横剑截住,铁剑剑光急纵而来,薛铮隔开顺势朝她劈来的一剑,手腕再一翻,咔嚓一声,将对方手腕斩下。 那黑衣人痛呼一声,急忙撕下衣襟将断肢处缠好,另一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妙,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响。 薛铮心下一沉,“不好,得速战速决。” 他朝年行舟看过去,她气喘吁吁,体力明显已透支到极致,另两名黑衣人步步紧逼,她倏然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双目一闭。 薛铮知她想要引动望舒功法,怕她筋疲力尽之下无法压住乱息,忙伸手扣住她脉门,引动自身的羲和功法,使出羲和剑法第一式“拨云见日”。 瞬息之间,他手中铁剑顿时金光大炽,剑芒如火星漫空坠落,烈如火焰,又瑰如彩虹,几名黑衣人眼前一花,暂时无法视物,待双目适应之后,视野之内却再无两人的身影。 不一会儿两名黑衣人碾尘而来,与三人汇合,在林间大肆展开搜寻,遍寻不着之下,悻悻出了密林。 薛铮抱着年行舟,一直躲在一株树下的一个隐蔽猎洞之下。 她紧紧握住软剑,被他牢牢地箍住腰,因力竭而动弹不得,但心口急剧起伏着,身体也在微微发着抖。 他死死搂着她,待听得上面纷乱脚步声渐去渐远,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放开她。 年行舟眼眶仍然有些发红,但情绪已平息下来,薛铮默然一阵,起身扒开洞口的树枝,往外头看去。 林间悄然无声,天边已泛起蒙蒙的灰白。 “走吧。”他道,“先去找个落脚处再说。” 两人回了小院近旁,直接去了街对面的一间客栈,要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薛铮将窗户推开一线,这个房间正对着逸风楼,从窗户斜斜看过去,对面那小院的情形也能清楚收入眼中。 年行舟一直闷不作声,去净室打水冲洗了身体,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出来便上了床,面朝着墙壁躺下。 薛铮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还找不到这里来。” 见她背着身子没回答他,他心内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纷乱之下,年行舟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她再次陷入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惨呼声和狞笑声回荡在耳边,她在恐惧与绝望中蜷缩着身子,一直等到外头动静已无,这才揭开水缸的盖子,爬出来摸到门口。 外头一名黑衣人背对她,正用剑去挑地上的一具尸体。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瞧出去,那黑衣人剜下一块带着刺青的皮肤,没有耽搁,即刻收剑而去。 凄冷的月光照在疮痍遍布的村落里,地上血流成河,海风卷起腥风血浪,将她吞噬包裹。 她使劲蹬腿,浓腻的海水翻腾着,往四面八方拉扯着她的四肢,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年行舟!”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和腿,“快醒醒!” “放开我!”她挣扎着,咬得死紧的牙关中蹦出一声痛苦的低呼,“滚开,别碰我!” 薛铮的脸一下失了血色。 她陡然睁眼,四目相对,她眸中的憎恨和厌恶清晰映入他眼中,他心脏猛地一缩,像被烫了一下,立刻放开她。 年行舟大汗淋漓,喘息着翻身坐起。 此时已是午后,一道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落进来,有细小的浮尘飞舞在光晕之中,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平息一阵,这才环视周围。 薛铮已回到一边的塌上打坐调息,他闭着眼,方才惨白的脸回复成了暖红的颜色,眉心紧蹙,额上有细汗。 她看了他一会儿,下床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热烫的脸颊。 薛铮睁开眼,将头一偏,躲开她的手。 她僵了一僵。 “功法修习的初期,你可以压下乱息,我同样可以。”他低声道,冷静地提醒她,“我是渠山氏的叛逃者,身上流着你仇家的血,你不用勉强自己。” 她慢慢收回手。 “也许,他们认错了人……”半晌,她咬唇道。 薛铮摇头,“他们没有认错。你没发现吗?他们和我长得很像,我们无疑是同一种族的人——宗门的人没有说谎,夜色下光线模糊,那晚出入清宗殿的人,远远看去的确可能会被错认是我。” 她哑然,只觉心头一片混乱。 日影西斜,窗户中透进来的阳光正照射在屋中一片珠帘之上,荧光流动,满室生辉。 但也晃得她心烦意乱。 苦苦追寻了多年的渠山氏人,就这样以一种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而她好不容易寻到的合修剑法的人,竟是渠山氏的“叛逃者”,身上就流着渠山氏人的血。 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 薛铮起身,走到窗前。 从这边看过去,逸风楼左边的那座小院门锁紧闭,一丛梧桐树枝从墙内探出头来,落了一地落叶在墙根,不过一日之间,已显荒芜之景。 他心头陡然翻起一阵酸涩。 命运再次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不久之后自己就可以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他原本以为师父意外身故,而自己背上弑师罪名遭到同门追杀已经是最坏的情形,没想到还有更令他难堪、令他痛苦的境地在等着他。
第八章 午后的日光艳丽却呆滞,屋子里的气氛别扭而沉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许久摸出怀中那本羲和剑谱,放在桌上。 他看了年行舟一眼,她也正瞧着他。 “你……尽快回碧云洲去吧,另找个人修习羲和剑法,等你剑法大成之后,再去寻他们。”他避开她的眼光,瞧着窗外道。 年行舟的目光落到那本剑谱之上,没做声。 他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我是渠山氏人,无法再与你共修剑法,好在我们共修的时间还很短,现在作罢,还算……没有耽搁太多。” 他停了停,又道:“他们的目标只是我,只要我没有和你在一起,你便不会有危险,你快走吧。” “我不怕危险,”半晌,年行舟开了口,“也不会走,苦苦追寻了这么久的渠山氏就在这里,我绝不走。” 他沉默一瞬,“那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她不答反问,“你打算怎么做?” “师父的尸体我一定要找到带回来,他既然带着我逃离了这么多年,一定不愿意留在那个地方……”他自嘲道,“说起来也真好笑,我出生渠山氏,却对这个种族一无所知,幸好他们对我这个叛逃者还穷追不舍,只要我跟他们走——” “然后呢?”年行舟打断他,“你没听他们说吗?叛逃者回去是要接受刑罚的,你自身难保,如何带出你师父的尸体?” 她话里不自觉流露的关切令薛铮心头一悸,随即一阵难言的苦涩却又慢慢涌上来。 然而他看向她时,眸光却显得很平静,“我会先回明月宗,请掌门以凝气指打开我封存的记忆,再者……师父一力组建了战堂,对宗门贡献颇多,这件事,宗门不会袖手旁观。你还在休息的时候,我已经带了信给尹师姐,战堂的弟子会在附近等我,押送我回白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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