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回想起那天晚上程冲的话:“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老了,吃起来味道就不好了。” 原来他所说的“吃”,是真正意义上的吃。 奚瞳舒缓不久的胃肠又有些搅弄起来。 林载接着说。 那个上锁的锦盒里是这些女子的名单,每个人的名字之后都写了更多名字,这些名字勾连成网,涉及的世家大族,遍及整个大盈。 而名单之后,是这些世家近二十年来所犯的罪行,有人贪贿、有人渎职、有人杀人、有人掠货,真可谓是罄竹难书。 奚瞳在一旁听着,突然就明白了。 程冲夺人妻子,只是最表象的罪行。他所霸占的这些女子,大多是被家族或者夫君为了谋求仕途而送到成家的。 这些无辜女子本有安稳人生,可最终被奸/污、被虐待、被啃噬,她们被至亲之人害到如此境地,怎能不恨。 内帏往往掌握着一个家族中最为肮脏的隐秘。 程冲很可能利用了她们的恨意和求生欲,套出了她们所知道的族亲所犯的罪过。 程冲许了这些世家官职,又通过他们的妻子掌握了他们的把柄,恩威并施,将这些人同他自己、同周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成为了周家势力的一股。 而这样大大小小的家族,在十数年间,已经渗透进大盈的各个州府。 想到这里,奚瞳冷汗直冒。 她做过公主,长秦也是世家揽权,但到底还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人敢藐视律法,作恶到这种程度。 赵臻开口:“陈大人,案情经过你也听了,发生在你蓉州地界上,你想如何断这桩大案啊?” 陈膺堆起一副笑脸:“哎呀太傅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春上是衙门一年最忙的时候,去年还有几桩大案未审结,实在不宜再拖;年初手头又有些事关民生的急案,程大人这案子,恐怕得往后压一压啊。” 这就是不想掺和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奚瞳不禁感叹,赵臻这太傅当得也太没尊严了,说出来的话竟对陈膺毫无分量。而且这陈大人也真是很有意思,她就不信着蓉州府还能有任何一桩案子,大过急过现下程冲这一桩,陈膺这是为了置身事外什么都不顾了,不顾律法、不顾百姓,也不顾自己作为文臣的脸面了。 这要是放在长秦,她不暴揍他一顿都枉为公主。 赵臻没接陈膺的话,目光瞥向陈膺身后:“这位书吏,就是前几日说母亲过世,要先给母亲置办后事的那位是吗?” 方才众人等陈膺的时候,陆忧和林载聊了两句,奚瞳也听见了。林载做事利落,今日所说种种,其实三天前就查清了,本想那时就商议断案之事,但偏偏陈膺最趁手的书吏说家中要办丧事,这才拖了几天。 书吏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职位,甚至连正经官职都算不上,但因为负责记录衙门诸事,所以每个郡府州府,长官们都有较为信任的书吏。 想必眼前这位,就很得陈膺心意。 “书吏可是家住城南桃叶里?”赵臻问道。 书吏脸上有一晃而过的仓皇,但很快恭敬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确实住在桃叶里。” “我着人去丧礼上进过帛金了,算是一点心意。” “多谢大人。”书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大办了这场白事。 “可是啊,我的这个手下,有些顽皮。”赵臻话锋一转:“他很想知道,是如何慈祥的老妪,能养出你这样的孝子。为了瞻仰令堂仪容,他趁夜开棺,可结果令他大为震惊,棺材竟是空的。他不光顽皮,还很有求知欲,他连夜查了查你的生平,你母亲在你十二岁时便已过世了,距今已经三十年。你倒跟我说说,为何此时才给令堂置办丧仪啊?” 书吏做足了表面功夫,可万万没想到赵臻会命人开馆,他一时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说辞,一念犹豫,谎言便做实,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抖若筛糠,跪在了赵臻跟前:“大人……大人我……我……” 他的眼睛不自主瞥向陈膺,陈膺目光凌厉,霍然站起,怒指书吏:“你竟这般大胆,竟敢如此欺瞒太傅大人与本官,来人啊!将他押下去!好好审问!” “不必了。”未等太守府的人动弹,赵臻便抬了手:“这点小事,何须给太守府再添麻烦。十三。” 赵臻身后一个黑衣青年应道:“属下在。” “拖到院子里杀了吧,处理干净,别脏了太守府的地。” “是!” “大人饶命啊!大人我错了!大人饶命!” 书吏奋力哭喊。 “大人!”陆忧出言制止:“总该给他个辩驳的机会。” 赵臻这样的处置,不符合审理案件的流程,又颇显狠辣,将来难免会招致攻讦,陆忧在赵臻身边,图的是富贵长久,自然不能对他这副做派置之不理。 陈膺更是恼恨,赵臻这样随意处死他的书吏,何曾想过他的颜面。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赵臻这算什么?程冲那般狠辣,周家何其尊贵,见了他这蓉州太守都要给三分薄面。赵臻,一个被灭了三族、靠着攀爬太后衣裙得此高位的竖子,竟敢这般轻视于他。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是否,太着急了些。”陈膺也沉了脸。 奚瞳叹了一口气,赵臻这些年的办差环境就是这样吗?他没有心理变态真是难能可贵。 听到奚瞳叹息,赵臻便道:“奚瞳,你的意思呢?” 奚瞳先是愣了愣,她本以为赵臻叫她过来,是因为她在这桩事里头吃了点苦头,所以他要给她个说法,此时的问询倒是意料之外。 奚瞳看着周围注视自己的一双双眼睛,淡然道:“该杀。” “放肆!”陈膺怒斥:“这是什么场合,哪里有你这下贱婢子说话的份儿?!” “陈大人好气魄,我太傅府的人,竟也要归你调/教了?”赵臻收起今日脸上一直挂着的轻松戏谑,双眸一片寒凉。 陈膺牙关收紧,整张脸都有些愤怒狰狞。 “继续。”赵臻道。 奚瞳:“因惧怕权贵,便不惜撒谎告假逃脱职责,此为对朝廷不忠。以亡母作为告假借口,不惜让其再死一次,扰其九泉安宁,此为对母不孝。程冲杀人数以百计,书吏职位虽小,但仍是朝廷中人,无视含冤而死之人,这是对民不仁。太守大人不知何故,再三推脱此案,身为心腹书吏,不知劝谏,反倒助纣为虐,这是对主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不该杀吗?” 赵臻听完,脸上露出今日唯一真心的微笑:“陈膺,话说得够明白吗?” “……”陈膺额间青筋毕露,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案子在陈大人手里,想必也审不出什么了。便由兰河公子主审吧,半月之内,审结此案,带着揭帖,回京请求圣上发落。”赵臻拍板。 “兰河公子不过江湖客卿,岂能断我州府之案?!”陈膺不服。 赵臻最终看了陈膺一眼:“陛下已飞鸽传书于我,命陆忧出任司隶校尉,不出五日,任命文书必定抵达蓉州。陈大人若对陆忧能力不信任,可以从旁协助。” 陈膺终是无话,拂袖而去。 赵臻望向陆忧,声音肃然:“陆忘名。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我走的这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当知如今世道,唯我能许你光耀门楣,既决定追随我,你也得拿出等价的筹码才行,明白了吗?” 陆忧思忖片刻,起身拱手道:“是。”
第17章 杀了一个书吏,定了陆忧主审,奚瞳回到厢房时,薄暮初降。 紫虚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是些既清淡又开胃的,有翡翠虾球,青瓜蛋花汤,还用辣椒佐味,用茄丝炒了瘦肉丝。 这些菜肴单听上去就很是下饭,但想起程冲生生吃掉的那些女子,奚瞳的胃口实在提不起来。 为了不浪费,她便用食盒装了一些,去找赵臻。 赵臻的房门没关,他正迎着晚霞,伏案写着东西,林载则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吃核桃。 奚瞳站在门口远远看着赵臻,忍不住开口提醒:“赵臻,把腰直起来。” 这是赵臻的老毛病了,他那时看书批奏折,也总是喜欢弓腰驼背。许是当了太久奴才的关系,哪怕后来出任枢密使,位极人臣,也改不掉这老毛病。奚瞳为此暗自讥讽他不知多少次,正所谓一日为奴,终身下贱,哪怕走到了旁人不敢肖想的高位,也早就忘了脊梁应该怎么挺起来。 可现在奚瞳经历了自己的生死,见证了赵臻的结局,五百年过去,回首那一世,她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刻薄。 她生来就是公主,是她的幸运,可没有谁生来就是阉人,就是奴才。 看到赵臻如今熟悉的身影轮廓,她心里竟有些难过起来,他明明是很有风骨的一个人,怎么能被生活中的琐碎表象所拖累。 这些不好的生活习惯,她得帮他修正才好。 可她的这句“命令”,在现下的场合里多么不合时宜。 赵臻听了她这句话,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出言调/教他写字姿势的,只是一个下贱的伎子。 他冷眸看她,寒意灼灼,奚瞳纵使活了五百年,也有些被这眼神吓到了。她暗暗在心里摇头,赵臻的阴鸷,怎得比前世做宦官的时候还要更重。作为男子,还有什么比被阉割更为难熬的坎坷吗? 奚瞳想起她新死入天庭时司命仙娥对她说的话,她说赵臻要做先五世恶人,再偿还十世功德才能重塑仙缘,五百年过去,五世恶人他应当已经做完了,现在要做的是偿功德。 这功德,偿还起来,很难吗?奚瞳盘算,要是很难,她倒是可以帮他,毕竟她真的很善良,而且天庭的各位神君也都很疼她,疼屋及乌嘛,赵臻是乌。 她小意照顾着赵臻的情绪,一边往前走,一边解释:“写字的时候腰杆子不直,对眼睛不好,而且将来上了年纪,脊柱会打弯,脖子疼腰疼都是小事,严重的话会影响腿脚走路的。紫虚做了好吃的,你们两个饿不饿,要不要尝一尝?” “哼……”赵臻冷哼,但停下的笔重新动起来。 林载在旁打着圆场:“忙活一天了,能不饿嘛?我瞧瞧紫虚小丫头做了什么,哟,虾球、青瓜、茄子,都是太傅大人爱吃的,这可太巧了。” “是吗,那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办差。”奚瞳从善如流。 赵臻勉为其难停了笔,离开书案,来到小几旁,同奚瞳和林载一起吃起饭来。 林载一边吃一边觉得好笑,奚瞳也真是不拿自己当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当朝太傅以及禁卫长共用一席,哪有半点伎子的样子,这时候她要是说自己是赵臻的妹妹也是有人信的。 妹妹……林载想到这里,心口滞了滞。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