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笑了笑:“先吃。待会儿我写。” “你?”赵臻这才挑眉望向她,带着些嘲讽。 “我怎么了?”奚瞳歪了歪头:“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死马当活马医呗。” 虽说三人都不愿相信身为伎子的奚瞳有写笺疏的本事,但她夸下了海口,自然引得他们好奇。 奚瞳吃饭细嚼慢咽,十分优雅,三人等着她展示才艺,到了这顿饭的后半段,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焦躁。 奚瞳终于吃完了,抬手想要收拾碗筷。 赵臻冷冷道:“放着让别人来。” “哦。” 奚瞳正好最讨厌洗碗,倒是乐得轻松。 她擦干净手,来到书案旁,脱了鞋履,坐上蒲团,给自己研好了墨,取了一张纸,用羊脂玉的镇纸将其压得平平整整,理了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提笔开始写字。 她这一套动作极为娴熟,也极为优美,让赵臻三人有些震惊,这风姿做派,当今许多世家小姐未必能及,奚瞳……像是读过书的。 当中最为震惊的是陆忧,奚瞳在陆家妆房那不到一个月的时光里,他也去给伎子们上过几回课,教她们识文断字。奚瞳要么直接不参加,要么就伏案大睡,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读书,可原来,竟是嫌他教得不好吗…… 陆忧心口不觉有些发闷。 若说奚瞳的姿态已经让三人震惊,那她落笔之后,便堪称让他们骇然了。 奚瞳的字……写得未免太凌厉了些。 没错,是凌厉。 女子的字,哪怕是大家族里的才女,也多是娟秀样貌,但奚瞳的字,字骨挺拔,笔锋老辣,勾回之间,似是飒飒有风。 赵臻此人虽因与太后之间的桃色传闻毁誉参半,但文人墨客都赞他写得一手好字。 若说赵臻的字如山间苍翠的松柏,那奚瞳的字就是亘古不阿的长剑,她仿佛已经写了几百年。 赵臻的瞳孔慢慢收缩,她只有十九岁,怎么会写得一手这样的字。 她到底是谁……她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能调/教出这般的女子…… 心中的震惶使得赵臻心跳加速,而且最令他无措的是,他心里正慢慢燃起一股别样的情愫,渐有沸腾之态。 他终究不能抵抗汹涌的情潮,逃避似的,他微微低了头,可刚一垂首,他便看到,奚瞳此刻跪坐在蒲团上,一双玉足被她的身体压着,蒲团边缘露了白嫩的脚趾出来。 她只穿了鞋履,却不曾穿袜子,赵臻咬牙,这女子,当真……当真没有规矩,女子的双足怎能随意示人! 赵臻心中咒骂着她不知廉耻,可在情潮之外,又无法克制的生出了些些欲念。 他脑海中飞速回想着他这一生经历的剧痛与悲苦,靠着苏醒的恨意,才渐渐战胜了自己的本能。 而桌案边的奚瞳此刻神情专注得很。 她不穿袜子并非存了什么心思,只是如今入夏,蓉州湿热,她本来就贪凉,在长秦王宫的时候她是公主,宫里的男子尽是她的血脉至亲,她在自己的住处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后来去了天庭,仙人讲究的是道法自然,只要没有妨碍别人,穿着之上更是随性。 不穿袜子对于奚瞳来说,只是生活习惯问题,跟道德水平没有丝毫关系。 所以奚瞳对赵臻此刻的天人交战浑然不觉。 她一边写,一边自顾自说道:“程冲这案子,自州府起,要上报给三处,所以要写三份笺疏。一份交给陛下,一份交给临朝的太后,还有一份交给最终审理案件的廷尉府。但这三份笺疏不能完全一样。给陛下的这一份,是要群臣共阅的,遣词要严谨,但问题点到为止,否则陛下和朝臣知道得太细,难免就要挑你们的错处,容易引火烧身。给太后娘娘的这一份,除了对案子的概述,要尽可能谦卑,还要适当地讨好,陛下年幼,太后是如今真正的话事人,此案一旦有什么差池,太后不出面帮你们,你们也是寸步难行。至于廷尉府,则要实事求是,极近详实了,这样能让他们尽快梳理案件,省去许多麻烦,也能让他们知道你们对这案子的态度。” 奚瞳的身后鸦雀无声,赵臻的神色晦暗不明,只一双眼睛幽深如沉渊,至于陆忧和林载,则被奚瞳吓得说不出话来。 单就这份对笺疏的认识,是多少当世鸿儒所不如的…… 奚瞳写得流畅,心情自然也舒坦,话匣子打开了,就有些受不住:“笺疏这种文体,以赵臻你的官位,其实用不太上。林载掌管禁军,也不需要精通。但是陆忧,你要学。司隶校尉监察百官,将来会有很多写笺疏的机会,你要写得漂亮才行。” 说到这里,奚瞳回过神来,猛然顿住了。 不好……她写上头了……她恍惚了…… 以前她在长秦王宫时,因为兄弟们不争气,宫中的老师就十分喜欢她。老师们年纪大了,难免有头疼脑热缺课的时候,每当此时,他们便会请旨,让奚瞳代为教授年幼的皇子和公主。 奚瞳很喜欢闻道授业解惑的感觉,有时兴之所至,还允许各宫奴才旁听。 赵臻就经常去听她讲课,她还时常出题刁难赵臻…… 可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候她是公主,现在她一个家伎,端这副为人师表的架子,也太分不清大小王了…… 冷汗顺着她额头滴下来,她用力挤了一个平生最为谄媚的笑容,回头望向赵臻,声音堪称娇媚:“太傅大人,陆大人,您二位说,是不是呀?” 陆忧林载心潮难平,赵臻恨不得当场就抹了奚瞳的脖子,她这副讨巧卖乖的模样,是跟谁学的?!她平日对他再没规矩,再放肆,也从未对他这样笑过,怎得今日冲撞陆忧两句,便这样伏低做小。她将他当做什么?! 这女子该杀!陆忘名……若不是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也该杀! 可最终,赵臻只是让陆忧和林载先下去,继而扯过了一旁衣架上的薄披,扔到了奚瞳跪坐着的腿上,刚好将她腰以下的身子全然盖住。 奚瞳不解。 “下次再不穿袜子随意走动,我砍了你的腿!”说罢,赵臻也拂袖而去。 奚瞳望着赵臻的背影,还是满头官司,这不是他们议事的地方吗,怎得他们都走了? 她又盯着桌上写好的笺疏。 所以他们对她的差事,到底满不满意啊……
第19章 奚瞳一口气写了三份笺疏,神思疲倦,回到厢房里不一会儿便酣睡起来。 赵臻这一夜却睡得极不安稳。 他睡前将她的字看了十数遍,苦苦寻找着她笔划里除却才华之外的有关阴谋的气息,他不相信她毫无身份,否则一个自幼行乞,卖身为伎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与见识,怎么会有那样挺拔的脊梁和绰约的身姿。 所以她究竟是谁…… 赵臻又做梦了,一时是城墙上起舞的她,一时是烛光下挥毫的她,一时是裸着玉足、欺身对他媚笑的她…… 天际泛白,鸡鸣三声,赵臻醒过来。 他坐起身子,腰背不由僵了僵。怎么会…… 他感到裈裤的中央一片濡湿,带来令人不舒服的触感,同时也带来耻辱。 他的耳际红透,睫毛上有因为初醒和情动沾染的水迹,可眼底却苍冷极了,带着恨。不知道是在恨自己,还是恨那个让他如此狼狈的女人。 他在晨曦里呆坐许久。 最终,他心底有个声音缓缓浮现,那是他自己的声线。 “不管你是谁的,你以后只能是我的。我要把你锁起来,藏起来……永远,永远。” …… 南厢房,奚瞳在自己的床上睡成一个写歪了的“大”字,嘴角挂着有些憨厚的笑意,天虽然亮了,但她人睡得正香,甚至还说了一句含混的梦话:“紫虚,我想吃荠菜肉丝面……好香啊……赵臻那个狗,也很喜欢荠菜……” 梦里她似乎真的吃到了这一道美味,话说完甚至还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全然不知她在某人的梦里,是怎样一副妖媚惑心的模样。 …… 奚瞳是中午醒过来的,紫虚真的给她煮了面,只不过不是荠菜肉丝的,而是白菜鲜虾蛤蜊的。 奚瞳这次没有去找赵臻,因为紫虚进来的时候说,明天一早他们便要启程回京,今天下午要好好收拾行李。 奚瞳打算下午出去逛一逛,蓉州的肉脯特别出名,而且因为是腌制的,所以能放好久,赶路那般辛苦,又不能像在太守府这般开小灶做饭,她要多买一点肉脯,路上打牙祭。 “对了姐姐。”一碗面快吃完的时候,紫虚开了口:“绿绮姐姐和若妍回来了。” “哦。”奚瞳应了一声:“她伤好了吗?” “我瞧着她瘦了一些。不过若妍特地过来了一趟,让我转告你一声,说绿绮心中苦闷,让你多担待她些,还有就是也不要专门去寻她了,免得起冲突。” 奚瞳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我招惹她了似的。” 奚瞳本来就是想去看看绿绮的,程家那天的事,她和绿绮之间总得有个说法,另外大家好歹也相处了一些时日,相识三分情,绿绮身受重伤,如今痊愈,她于情于理应当去问候她一下。 若妍垫了这句话,她就更想去了,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可不能让人平白诬了一身债去。 说时迟那时快,奚瞳起身便朝绿绮若妍的厢房走去,紫虚根本拉不住,只好跟在后面。 绿绮和若妍已经吃过饭了,正在收拾明日出发的行装。 说是收拾,其实只有若妍一个人在忙活,而绿绮则是坐在铜镜之前,专心端详着自己。 镜中的容颜不施粉黛,甚至有些病后地苍白,但依旧妍丽无双,只是眼睛里的光泽淡了一些,透着一股隐约的麻木。 绿绮看着看着,双眸突然亮起来,却不是喜悦的光,而是怨恨和刻毒,因为镜子里出现了奚瞳的身影。 绿绮伸出左手,从妆龛里取了胭脂,用指腹在自己的脸颊轻轻晕染着。 若妍见奚瞳来了,有些紧张慌乱地站起来。 绿绮却看着镜子里的奚瞳,笑了:“我知道你会来。你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你怎么会什么都不在乎,看到我如今这样,你一定很得意吧?” 奚瞳蹙眉,她得意什么?于是她好好打量起绿绮,就在此时,她身后的紫虚暗暗发出一声惊呼,很快,奚瞳就知道了紫虚惊呼的理由。 绿绮右边的水袖垂到地上,夏日微风穿堂而来,水袖迎风而起,大半袖管,空空如也。 她……她右边的胳膊…… 胭脂让绿绮的面容有了更为夺目的光彩,她翩然起身,向奚瞳走过来。 待走近了,她左手缓缓撸起右边的袖子,一条残肢暴露在奚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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