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张牧身着前朝官服,缓步走到赵臻跟前。 赵臻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瞬收紧:“老师。” “太傅大人说笑了。”张牧朗声道:“老夫可没有你这般乱臣贼子做徒儿。” “祖父!”张逑过来拉张牧,却被张牧一把甩开:“混账!高张家世代簪缨,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祖父……孙儿求您了,跟我回家!”张逑红了双眼,他是廷尉监,最是熟知律法,张牧再这样闹下去,是要杀头的。 张牧却如山一般岿然不动,张逑没有办法,只得跪下来求赵臻:“陛下!祖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您念在他年迈,就宽宥他这一次。” 可此时朝中却有大臣站出来:“廷尉监此言差矣!若人人都仗着自己年迈,对陛下出言不逊,行大逆之举,那还了得?!陛下!张牧今日此举,与高江、周正之流无异,请陛下严惩!” 而后越来越多的臣子站出来,有人是为了展示对赵臻的忠诚,有人则是为了掀起新一轮的门阀斗争,扳倒一个从龙有功的张家,便能给自己的家族创造机会。 大朝晖殿声势震天:“张牧此举,按律当斩!求陛下严惩!” 张逑满目绝望,张牧却笑了。 赵臻心中悲凉,他恳切地盯着张牧:“老师,您传道授业之恩,孤不敢忘却。只要老师收回方才之言,随廷尉监回家,今日之事,孤既往不咎。” “陛下!” “陛下岂可如此偏私!” “哈哈哈哈哈!”张牧仰天大笑,继而满眼愤恨:“赵臻,休得做这些伪善样貌。老夫今日重回大朝晖殿,只为求死!大盈虽亡,但大盈的风骨永存!” “呵!就你们大盈还要什么风骨?!”一道女声蓦地穿堂而来。 众人看去,是一个身着素衣,却姿态挺拔的女子,正是他们的皇后奚瞳。 “大殿之上,岂容女子……” 张牧斥责奚瞳,却被奚瞳打断。 “老头儿你快闭嘴吧,你八十了还不懂事吗?”奚瞳言辞直白:“还说什么没有赵臻这样的乱臣贼子做徒儿。你瞅瞅你教出来的人,高宇在位四十年,杀了多少忠臣名将,抢了多少良家姑娘。还有高江,昨儿个禁军才统计了此次逼宫枉死的兵士数目,足足上万人,更别提他在越地做下的恶事。到了你这儿,你是一句不提啊,反倒跑到大殿上说赵臻是乱臣贼子,你要脸吗?” “你……”张牧被奚瞳气得一张脸红得发紫。 朝臣们也都愣了,先前对这位皇后的了解还是浅了,她怎么这么能骂? 谁知奚瞳还没说够:“你若一心寻死,回你张家找个结实点的房梁上吊,去殉你的大盈王朝高氏圣主,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脏了陛下和诸位爱卿的眼睛。” “你!你你你!”张牧指着奚瞳的鼻子,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反驳的话。 张逑和赶来的张追一起将老太爷架走了,临走前张逑经过奚瞳,汗颜道了句“多谢”。 奚瞳这一派风卷残云,把张老太爷生生卷走了。 朝臣们都愣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众人盯着奚瞳。 奚瞳突然反应过来,她不是长秦摄政的公主,而是辰国赵臻的皇后,后宫不能干政啊…… “呃……我……”奚瞳开口:“本宫新养的狸花猫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我……本宫来找一找。这里貌似没有,你们接着聊,本宫回去了。咳咳……回去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只能道一句:“恭送皇后娘娘。” 龙坐上的赵臻低着头,忍不住笑意,他的皇后,还真是可爱。 奚瞳走出大朝晖殿,长舒一口气,皇后这个位置,果然还是需要适应一下。 她往自己宫里走,远远就看见了正在指挥宫女浇花的紫虚,刚想抬手打招呼,她突感一阵心悸传来。 很快她便抚着心口,跪到在地。 疼……好疼……心脏好疼…… 奚瞳一身冷汗,想起了梦中司命的话:“待赵臻登上皇位,朝局稳定,你的阳寿也就到头了。” 奚瞳的嘴角弯起苦涩的弧度,这么快吗…… 她和赵臻……已经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吗…… 赵臻今日下朝,回到后宫,刚一进门,便被奚瞳拥住,她的樱唇吻上来,不需多时,赵臻的欲/念就被勾起。 他托住奚瞳的屁股,抱起奚瞳,让她的双腿环到的腰上,就这样举着她一路走到床榻上。 因为新朝琐事繁多,赵臻已经数日不跟奚瞳亲近,乍一亲热,有些收不住手,可这次奚瞳却展现了从未有过的热情,热情到让赵臻觉得担心。 “你怎么了瞳瞳?”赵臻看着她:“有心事?” 奚瞳顾左右而言他:“青璃今天来请旨,想去侍奉高……侍奉忘思大师。我允了。” 赵臻登基后,高澜不能允许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新朝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便出家去了大相国寺,落发为僧,法号忘思。 “嗯。”赵臻先是应了一声:“但你到底怎么了?” 果真骗不过…… 奚瞳脑子飞快运转着,继而她佯装伤感,开口道:“我昨天去看了周怀淑,她已经全然不认识人了,只当自己是周潮的妻子,成日痴痴傻傻地笑着,说她最喜欢相公,相公也最喜欢她。” 这次赵臻倒是信了几分,他知道奚瞳在心底里是有些同情周怀淑的,于是便将她揽在怀中,柔声安慰道:“至少周潮是真的爱她,她余生也不会再吃什么苦。” 奚瞳见赵臻不再多问,终于放松一些,躺在赵臻怀里,渐渐睡去了。 …… 所谓天命,真的没有选错人。 赵臻确然是个好皇帝,登基三年,新政推行顺利,农耕丰收,商市繁华,只是军中的纪律有些涣散,但林载、十三还有赵臻的一些心腹部曲已经到各个军营里任职,不远的将来,辰朝的军事也会强盛起来。 赵臻皇帝做的得心应手,奚瞳的皇后之路却并不好走。 她的心悸之症发作的越发频繁不说,朝臣们对她的意见也越来越大。 赵臻后宫只她一人,而且整整三年了她都没有身孕,大朝晖殿上选秀的谏言提了许多次,都被赵臻拒绝。有次某个言官劝急了眼,赵臻也动了气,直言道,你一口一句做皇帝应当如何如何,这皇帝不妨你来做。吓得言官当即跪地磕破头。 日子久了,朝臣们对皇后便颇有微词。 因为没有人会赞颂帝王的专情,而宠妃的魅惑却总是值得谴责的。 每每在朝堂上跟朝臣们因为女人的事生了气,赵臻回到后宫便会加倍在奚瞳身上索取。 “我就要你!只要你!气死他们!” 赵臻已经三十五岁,可说出来的话依旧稚气。 奚瞳忍不住笑:“这话说的,像是那些大臣想跟我争宠一般。” “他们也配!”赵臻啐道,可接下来他抚摸奚瞳腰肢的手却突然顿了顿:“奚瞳,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有吗?” “多吃一点,别叫我担心。” 奚瞳心中一酸,但很快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明天就让紫虚给我做梅子炖小排,吃它个两碗。” 然则奚瞳的消瘦渐渐势不可挡,因为天天腻在一起,赵臻起初对此并不敏感。 可就在一日午后,奚瞳坐在摇椅上晒太阳,赵臻这天难得休息,他不经意一瞥,便瞧见奚瞳的身子竟只占了摇椅的一半宽度。 赵臻心下大沉,当即宣了所有御医前来,给奚瞳诊脉。 诊着诊着,御医们便纷纷冷汗涔涔,沉默下来。 “说话!”赵臻焦躁。 “老臣……老臣……” “陛下……”奚瞳开口劝道。 “你闭嘴!”赵臻头一回对奚瞳发了火,他抬手指着一个年纪最大的医者:“你。你来说。” 御医咽了一口唾沫,拭了拭额间的汗,努力从后头挤出八个字:“脉象虚浮,已是无根,皇后娘娘……怕是……” “胡说!”赵臻霍然起身:“来人,将这个庸医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御医磕头求饶。 “陛下……”奚瞳开口唤赵臻,为御医求情,可赵臻已经全然听不下去,全副武装的侍卫也走了进来。 眼看御医就要被杀,奚瞳急了:“赵玄度!不许杀御医!” 因这一声喝止,赵臻的神思微微回到了身体,他鼻尖泛红,恐惧而委屈地盯着奚瞳。 奚瞳对御医们施了眼色,御医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奚瞳伸手抚摸赵臻的脸,刹那间,赵臻的泪水如珠落下,流到奚瞳的掌心里。 “玄度。”奚瞳柔声道:“我不是说过吗?天帝很疼我的。他老人家想我了。” “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想你?!”赵臻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我不要你走……我不要!” “傻瓜。我又不是今天就走,你怕什么?我们还有许多好时辰。” 赵臻还是痛哭着。 “玄度。”奚瞳双手捧起他的脸:“好好爱我吧,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爱我。好不好?” 赵臻已经说不出话,只拼命点着头。 奚瞳在病痛之中靠着对赵臻的爱意与不舍硬撑了两年,从淳安五年的年末开始,她便卧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赵臻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在她床榻边上照顾她,同她说话,为她擦身,不厌其烦地亲吻着她。 他素来不信神佛,却在那一年的年关请了九天神佛的雕像,待到奚瞳睡去,他便跪到佛前,乞求他们将他的爱人还给他。 淳安六年的春天,桃花又开了,粉霞一般,在宫城蔓延开来。 这一日天微微亮,奚瞳便醒了,她突然觉得身子又有了力气,竟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蹒跚地走到了佛像之前。赵臻正在那里跪着,脑袋低垂,他便就是这样,即便睡着了,陪着她的同时,也要虔诚地陪伴着佛。 奚瞳从背后拥住他,赵臻瞬间醒了过来。 “瞳瞳?”赵臻颤声试探着问道。 “赵臻,桃花开了,又吉利,又好看。”奚瞳的声音里都带着笑:“你我初相逢,在陆府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你还记得吗?” 赵臻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预感,这预感让他的心脏宛若被恶鬼攥着,一阵阵的剧痛,热泪流下,可他还是笑着:“怎么会忘啊。怎么敢忘……” “赵臻,你听我的话吗?”奚瞳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透着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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