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虚被这一声斥责吓得打了个哆嗦,奚瞳却不动如山。 “赵臻,我的确不能把命给你,但我却可以威胁你的性命,你不记得了吗?” 车辇内的气氛彻底冷却下来,明明春深,却如初冬一般渡了一层寒气。 “停车!”半晌,赵臻道。 车队随即停下来。 “林载,你带紫虚下去。” 林载:“赵……” “下去!”赵臻吼道。 林载拉着紫虚,走下车辇。一时间,车上只剩下赵臻和奚瞳两个人。 奚瞳还在直直注视着赵臻,据理力争。 下一瞬,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赵……臻……”窒息感漫上奚瞳的整个头颅。 她确信,赵臻这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在等赵臻怒火燎原后的言语。她本以为,在杀她之前,赵臻会斥责她以下犯上、狂悖无礼,因为这一刻的杀意,来源于她挑衅了他高高在上的威权。 可接下来,在窒息中意识混沌的奚瞳似乎听到赵臻狠戾而低沉的质问。 “说。谁派你来勾引我的?!说!” 勾引? 奚瞳突然就爆发出求生欲。 谁勾引你了?!
第10章 “赵……赵臻……”奚瞳用最了最大的力气,终于从赵臻掌中挣脱,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气:“赵玄度……咳咳……你杀我可以,但你……说我勾……勾引你,实在是过分了。” 赵臻片刻暴怒失控后,本来已经冷静不少,听闻“赵玄度”三个字,心弦又猝然收紧。 “你怎知我的字?” 只有亲密之人,比如亲人、爱人、挚友,才会称呼他的字。 可是他的亲人早已死光了,他也没有爱人,唯一的朋友林载,如今是他的麾下,将来是他的臣子。 再如何亲密的关系,一旦染上君臣二字,便生了难以跨越的隔阂。 玄度两个字,他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听到了。 奚瞳的呼吸终于平静一些,方才那声玄度,是她一时慌乱失言了。 这字,是她为他取的。 那年长秦王宫,中秋夜宴,赵臻被封殿前枢密使。 他跪谢王上恩典,似乎是想对奚瞳这个宿敌炫耀他于仕途的成功,于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狞笑着望向奚瞳:“臣斗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臣出身内庭,有名无字,就请公主赐臣一字吧。” 奚瞳冷笑,她同赵臻不对付,天下皆知。这人竟还恬不知耻,管她要字。 他敢要,她自然敢给,她抬头望向天际的圆月,随口便道:“就叫玄度吧,赵玄度。” 玄度,是月亮的别称,也比喻一个人性情高洁。 看上去满是赞美之意,但放到赵臻这样一个跋扈、阴险的宦官身上,便是十足的讽刺了。 就像你不能对着一个脑满肠肥、满脸冒油之人,说哎哟你身材真好哇,是一样的道理。 赵臻却欣然接受了。 奚瞳没想到,他辗转轮回十数次,仍然保留着她给他的名字。 往事种种如流水,浇熄了奚瞳差点被赵臻杀掉的愤怒,她捂着颈子,看向他。 “赵臻,我不会害你。我想帮你。你得让我知道你的计划,我才能帮你。” 奚瞳的眼神太温柔,也太真诚,赵臻顿感一阵恍惚。 奚瞳靠近他,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两个字。 赵臻眸如利剑,射向她的瞳仁,奚瞳没有躲闪:“想要,是吗?” 赵臻的咬肌赫然收紧。 “我帮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可以证明,我能帮到你。” 良久的眼神对峙,赵臻率先败下阵来。 他眼神下移,看到奚瞳纤长的颈子上,已经殷红一片,他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赵臻咬牙,一字字道:“真是个大言不惭的疯子。” 奚瞳笑了笑,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正值劫后余生,于是语气里带了虚弱:“我说过啊,我是仙女。” 赵臻冷脸横她一眼,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冷静的外表之下,是难以平息的强劲的心跳。 方才奚瞳在他掌心写下的字,是“天下”。 几日之间,区区几面,一局棋,几番话,她便将他内心的野望尽数收入眼底。 所有人都以为,官居太傅,一人之下,已经是赵臻祖上积德。 只有赵臻自己知道,他要的何止是太傅之位。 高氏皇族,灭他赵家满门,他要的,从来都是血债血偿。 他要复仇,他要让苍穹换个日头,他要一统六合,让四海冠上他的姓氏,让江山社稷万象更新。 然而在清谈盛行、礼法至上的今天,他的野望,注定将他塑造成乱臣贼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有过半分退却。 就连一起长大的林载,在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也只是说,可以理解他想要复仇的心情,但不会帮他行大逆之事。 然而眼前这个卑微的伎子,却说,她可以帮他。 若非赵臻从不信天地有神,他几乎就要相信她是真的仙女了。 许久,赵臻看向奚瞳:“今日我饶你一命,你当知道,你若留下,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永不原谅背叛我之人。奚瞳,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带着你的小妹,现在离开,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奚瞳没有回答,片刻过后,她掀开帷幕:“紫虚!上来!出发了!” 那一瞬,赵臻的胸腔在经历过怒火、恨意与他不愿承认的被识破的恐惧灼烧之后,漫上一袭暖流。本来已经坚如磐石的心肠在这样的温柔包裹中,不易察觉地显露出一条条柔软的缝隙。 …… 车辇再次出发,奚瞳也终于知道了赵臻去蓉州的意图。 目前朝廷用人,采用的是九品中正制。每个州府,都会设有大中正,对当地的饱学之才、贤能之士、淳孝之人进行评级。上下共分九品,达到一定品级便可以入朝为官。 蓉州的大中正,叫程冲,是当今太后周怀淑的三叔公的二儿子的连襟。 就这么一个太后的远方亲戚,还没有血缘关系,就已经能做到一州中正之位,可见周家是何等势强。 程冲在蓉州负责选拔人才,巴结他的自然不少,周家也因此在蓉州有了很强的人才势力。 若蓉州这些世家子只是走后门,求官职,以赵臻现在近乎孤立无援、需要对世家卖好的立场,其实远非对程冲动手的时机。 但偏偏程冲这人有个爱好,他喜欢别人的老婆。 这就造成了蓉州州府锦城的一道奇景——折牡丹。 锦城是整个大盈牡丹绽放最盛之地,因其花型丰腴清丽,被程冲拿来隐喻妍色姣好的少/妇。 锦城乃至整个蓉州,若谁想要做官,才华或者银钱又够不上,但恰好有个貌美的夫人,便可以将夫人送到程冲府上,待他尽兴了,这事儿便成了。 而被摧折的这一朵朵牡丹花,再次回到家中之后,往往会被夫君所弃。 他们将妻子当做礼物献给上峰,谋求仕途,却在仕途到手之后装作高洁君子,认为伺候过别人的妻子是□□下贱之人,将她们永远丢弃在深渊里。 蓉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程冲做事小心,赵臻原本是不知道这些腌臜交易的。 可偏偏去年年关上,有个年轻人衣衫褴褛,闯进了太傅府,求赵臻为他做主。 此人正是来自蓉州,名叫苏木,是落寞的世家公子。他祖父做过五年大司空,在先帝高宇要立一个胡人娼妓为妃时出言阻挠,被先帝杖责五十,三日后便咽了气,苏家也因此落败了。 虽从世家沦为寒门,但到底还是,苏木很有才华,先帝也已薨逝,赵臻上位后,对高宇活着时的冤案错案大都进行了平反,苏木也因此有了再次入仕的机会。 这次定品,他做官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某日他同新婚妻子李氏在长街游玩时,偶遇了程冲,程冲便看上了李氏。 李氏貌美非常,程冲魂牵梦萦,暗示了苏木多次,苏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了过去。程冲最终忍不住,找了人夜闯苏府,将苏木迷晕,把李氏掳走了。 李氏在程家呆了三天三夜,走出程府后便投河而亡。 苏木同李氏青梅竹马,恩爱有加,妻子受辱而死,他如何甘心。他知道程冲背后是周家,而大盈目前唯一可以同周家抗衡的,只有太傅赵臻,于是他便乔装打扮,躲过程冲耳目,孤身入京,做了赵臻的门客,同时也让整个苏家为赵臻所用。 而作为交换,他要赵臻替妻子报仇。 赵臻想动周家已久,送上门来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借着陆府之行,他决定去趟蓉州,会会这位中正大人,也顺便考较一下,陆忧这位声名远播的兰河公子,处置这等大案的态度和能力。 奚瞳听后,程冲的事儿她听懂了,赵臻想要铲除周家的意图也很明显了,所以有个问题,她不得不问。 “赵臻,当今陛下是你儿子吗?” 林载正在喝水,闻言大呛特呛。 赵臻则黑着一张脸,看着奚瞳,满眼都是“你想死啊”。 奚瞳抿了抿嘴:“这事儿你不能怪我。你和太后娘娘曾经有过婚约,四海列国都传遍了。而且听说你能坐到太傅之位,太后娘娘也是出了力的。你们两个相识多年、年少慕艾、爱而不得、得不偿失,后来在宫里重逢,趁着先帝身体不好,你们干柴烈火,也不是不能理解。” 赵臻的脸越来越黑,但奚瞳没有停下的意思。 “如果陛下是你的儿子,舐犊情深,你若对周家动手,会有许多掣肘。” 赵臻的脸黑到不行,但看到奚瞳求知若渴的纯真面目,终是服了。 “不是。”赵臻道:“我和周怀淑,不是你想的那样。” 奚瞳的注意力全然在“不是”二字上,她松一口气:“嗯,这样就好办些。” 林载已经憋笑憋出了内伤,全天下人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这丫头竟然就这么轻易地问出口了,还振振有词,真是妙啊。 赶了整整一天路,马和人都累了,赵臻的暗卫已经在附近的城郭找好了客栈,一行人安顿下来。 奚瞳和紫虚回到厢房,同绿绮若妍会和。 四人聊了一会儿,准备就寝时,敲门声传了进来。 “谁呀!”若妍问,但外头没有人回答。 虹州本就贫瘠,夜深了,留宿的小城寂静无边,敲门声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阴森。 若妍和绿绮顿时就有些害怕起来。 “谁?”奚瞳又问一遍,还是没有人。 奚瞳拿着蜡烛,走向房门,房门之上没有剪影,外头确然是没有人的。 奚瞳开了门,身后是若妍和绿绮的阻拦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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