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清寂出尘的天上月不同,月下的沈家成了不折不扣的炼狱。 数位中毒的沈家修士被笛音拦腰斩断,颓然落入遍布枯荷的莲池之中,青绿的湖水被鲜血染透。 脩蛇毒哪有那么难根除?杀光不就好了? 月下飞笛,月声渐起,呈铿锵之声。 拦在兰轩之外的中毒修士被音波击中,身体竟然爆裂开来,粉身碎骨。 肉块与血滴砸在院门上,发出清脆声响,仿佛夏夜暴雨倾盆。 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方才是人间惨剧,又或者现在才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待兰轩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月下女子不断吹起的滚滚音浪已经朝着兰轩而来。 ——谁知道他们这里有没有中毒的修士潜伏着呢? 暝暝的眉头皱起,却见陆悬往前走了两步,拦在她面前,音浪的余波触到他的胸口。 霎时间,她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暝暝的瞳孔骤缩,将陆悬拉了回来,护在怀中。 她的手按在他胸口的时候,分明按到了斑驳裂开的盔甲纹路。 暝暝大口喘息一声,正待去拦下那不断逼近的音浪,却见完全黯淡的月下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陆危掌下的紫金光芒落下,将那致命的笛音击碎,他覆面的白绫无风自动,缠绕在天际,护在他们身前。 “修仙界的无涯君?”月下女子收起青笛,她缓步从天上走了下来,步步生莲,周围有着神秘寂静的气息。 暝暝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并非人间人,她是天上神。 这就是她一直想要成为的——神。 “人间有此异象,我不得不前来。”女子落了下来。 “吾乃司月之神,” “名字?” “伏纱雪。”女子踏过兰轩外的血水脏污,看向兰轩内的众人。 暝暝按在陆悬胸口上的手指点了点,这气息太熟悉了,伏纱雪与陆悬一模一样。 她身上没有任何食物的气息,她不像是有鲜活血肉与灵魂的生物,更像是亘久不变的顽石。 伏纱雪身上,没有一点属于生物的柔软。 神明呀,怎么会有感情呢?断情灭欲的大道彼岸,这不就是终极了吗? 暝暝的神色淡淡,只望着陆危。 陆危早已注意到兰轩外死去的无数修士,伏纱雪确实将所有蛇毒传播的载体都切断了,神眼中的众生,与虫豸无异。 脩蛇毒并非没有任何治疗的手段,现在长宵宫使用的解毒手法就是万年之前青冥公主研究出来的法术。 虽不能彻底清除脩蛇毒,但也能为修士逼出体内大部分毒素,存活与否,全看自身。 “这里不需要你。”陆危道。 他没让伏纱雪走进兰轩,方才若不是他赶到,这兰轩也要被她毁了。 她的任务就是解决脩蛇毒,彻底切断它的传播,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要死多少人,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伏纱雪顿住了步子,她看了一眼陆危:“无涯君还看不见?” “那就好了。”她的声音缥缈得几乎要听不清。 她的视线又落在院中的暝暝身上:“无涯君……可要小心院子里的东西。” 陆危没有回答她的任何话,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前,直到伏纱雪消失原地。 她和月亮一起完全不见了。 兰轩之内,灵竹与灵松早已被门外的凄惨景象吓得晕过去。 只有兰夫人还呆呆地望着破晓的天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陆危来到暝暝身前,单手将她牵了起来,另一只手将陆悬拽了起来。 “就不会往后退些吗?”陆危嘲他。 陆悬的意识模糊着,却还有心力与陆危斗嘴:“你也不看看我身后是谁,脆弱不堪的沈家二小姐。” 他还想着暝暝近日病了。 暝暝的细眉挑了挑,她乖乖站到陆危身后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陆危没顾忌着他的伤,死不了就是能活。 他让陆悬自己站了起来,他则半扶着他,几乎是将他拖出了兰轩。 远处,从长宵宫飞舟上下来的古莲生看到兰轩外满地的鲜血,面色凝重,在他身后一道跟来的沈霖也吓得晕了过去。 暝暝跟着陆危与陆悬踏过地上的残肢断臂。 “无涯君这是——”古莲生让其他弟子把受伤的陆悬接了过来。 “月女。”陆危回。 “神女降世,这蛇毒能引起这么大风浪,要知道上次神明ῳ*来修仙界可是——” “万年之前是他,现在还是他,有何稀奇,我们比古人弱上许多吗?” 也不怪陆危的修为能突飞猛进,仅在百年间实力就凌驾于修仙界绝大多修士之上,光是这心性就不是其他修士可以比的。 他傲而不躁,手段凌厉却从不罔顾生命,宛如立于人间的一杆坚定的旗帜。 暝暝跟着陆悬来到古莲生身后,她没先去看陆悬,而是凑到了晕过去的沈霖面前。 她在沈家还有一位母亲与一位亲弟,现在……他们都死在兰轩外了。 暝暝扶起沈霖,将她送到后方去。 陆危问她:“你去何处?” “她亲人死在里边了。”暝暝答。 “要怎么说呢,有的时候疯子的运气总是更好些……”古莲生的视线落在倚靠在兰轩院门上的兰夫人说道。 “她当年也是从长宵宫出来的修士,十年便达元婴,意气风发。” “后她与年少的沈付相遇,坠入爱河,成婚后,她的族中势力庞大,被沈付设计,族中人都死在荒野原外围。” “此事找不到证据,也只有似是而非的风言风语,她也是过了几年才知道真相。” “然后还怀着孩子的她就疯了,因受孕而削弱的修为令她无法报仇,欲寻求公道却找不到沈付下手的证据,就连能一直依仗的家族也被沈家吸收去了。” “纵然她曾是惊才绝艳的修士,但经过那么多年的时光,她的心态早已不复当年。” “要嘲笑嫌恶她的脆弱吗?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怨她没有当时就杀了沈付报仇吗?” “她也只是人而已。”陆危走上前去,将跌在地上的兰夫人扶了起来。 “纵使千年的古玉都会碎裂,更何况是一颗活生生的、跳动着的人心呢?” “问天城的情报部门真是……消息灵通。”古莲生听闻这等沈家秘事,也惊讶万分。 古莲生心道沈家遭此大难,也不知日后会如何,他这里还有一位沈家来的小姑娘,倒是聪明伶俐,性子温柔。 唉……善良的古莲生连连叹息。 那边的暝暝等到沈霖苏醒过来,她躺在飞舟的床上,揉了揉眼睛。 “二妹!”她醒来之后就死死抓住了暝暝的手,“我……我看见我阿娘了,就在兰轩外边,她好像是……死了吗?” “脩蛇毒传染到沈家的时候,你就该有这个准备了。”暝暝反手将她的手背按着,轻轻拍了一下。 一条蛇哪里会什么安慰的话,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已经算暝暝温柔至极了。 “二妹。”沈霖伏在暝暝肩头,话语已带上泣音。 “我……我觉得他们会染毒而死,而不是那样……连留下来的手臂都不是完整的。” “月女来了,他们惯常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暝暝抱住哭泣的沈霖,将她哄睡过去。 做完这些,她才来到陆悬的病床前,他早已苏醒许久。 暝暝伸出手去,按了一下他的胸口,在这里似乎没有摸到碎裂的盔甲轮廓了。 “我才刚醒过来,你就对我做这等事,还以为我昏迷着?”陆悬挑眉笑道。 “怕你死了。”暝暝收回手,却被陆悬一把拉了回去。 在他心口处,有怦怦响起的心跳声,这声音是暝暝为她带来的。 “你听——”陆悬死死按着暝暝的手,他的话语第一次带上了犹疑。 “我与她,也不尽然是一样的。”陆悬也发现了自己与伏纱雪的相似之处。 他死死抓着自己与她的唯一一点不同之处,强调着他们并不是同一种存在。
第28章 第二十八口 不一样吗? 在暝暝眼中, 确实是一样的。 她一贯是以味道来评价周遭的事物,人也是物也是神亦是。 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 陆悬就是如月女一般寡淡, 仿佛身上所有的情感都被抽干净了, 只剩下一具不断奔跑向既定命运的躯体。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陆悬冰冷的面颊。又按回他的胸口, 感受着埋藏在这里的盔甲。 “那就好。”暝暝面上有浅浅淡淡的笑容。 —— 锦河城内的脩蛇毒已被清理干净, 此番沈家受到重创, 沈付再出现时,已苍老许多。 “多谢无涯君。”沈付对陆危行礼,“沈家已如此破败, 就不便留无涯君再多住几日了。” 陆危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离开。 虹光飞舟上, 他与古莲生并肩立着。 古莲生低声道:“散布脩蛇毒的人还未找到,长宵宫附近还有零星中毒修士出现。” 脩蛇毒可怕在, 它若是侵蚀了修为高些的修士, 那么那些修士失控带来的后果是可怕的。 毕竟每一位高阶修士都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随手一击便能将蛇毒扩散到很大范围。 “此番我要去荒夜原边缘加固阵法,长宵宫内部一事就要劳烦你们了。” 同为仙界修士,人类面对脩蛇毒自然是同仇敌忾的。 就算此前有再多偏见,遇见脩蛇毒爆发,陆危不也还是马不停蹄往沈家去? 上古那场由大妖脩引发的浩劫, 让人类学会了团结。 “好。”古莲生应道。 陆危回屋之后, 先去看望了陆悬。 果不其然,一进门他就注意到暝暝的手正按在陆悬的心口。 “他死不了。”陆危让暝暝起来。 暝暝收了手, 她往后退了些许,室内寡淡的气息瞬间被陆危的味道填满。 她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陆悬抬眼, 看了她一眼。 “回去。”陆危对暝暝道。 暝暝听话走出门。 陆危负手站在陆悬面前,他声音低沉:“想来你也发现了。” “我与月女是一样的吗?”陆悬的唇色苍白,他的俊眉挑了挑,如此问道。 “你选择了盔甲残片。”陆危道。 “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你的心才会跳动,沈家二小姐与你并无渊源,或许只是你的心落在上古的某一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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