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中满满的嘲讽,慕时已经习以为常,“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跟她作对。” 这当然不是全部原因,滕玉棋心想。 那年她被家主大人罚跪在烈阳下,没有人敢为她说话。一来家主大人说一不二,不可忤逆,二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滕玉氏的大小姐,家主大人严厉的教导是为了将她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是为了她好。 在烈日下,她后背湿透,可没到时辰就不能站起来,她咬着牙,苦苦忍耐。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晕倒了,也得在地上趴够了时辰,才有人敢来扶起她。 意料之外,犹如梦境,有人撑着伞站到了她身边。 是慕时,她穿着鲜亮的裙子,被宣姨打扮得像仙女一样。 她语含不满地问:“小棋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家主大人站在她们面前,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她犯了错。” “可是我去夫子那之前就看到她跪在这里,我回来她还在这里。她只是逃了一堂课,她又没有杀人放火,没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何至于此。” “可如果不惩罚她,她就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像你一样,因为你爹娘不惩罚你,所以你就总是逃课。” 家主大人带着笑意的话,成功让慕时哑口无言。 许久,慕时才自损八百道:“小棋和我不一样,她聪明,夫子教的东西她都会了,她就算不上课也没关系。” “她是跟你不一样,不一样在于,她不仅要学会,而且要学好,样样都要争取做到最好。” 慕时再次语塞。 她急得攥紧拳头,“可她都跪不稳了,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不心疼她吗?” 滕玉棋记得,那时自己已经被晒得眼前模糊,但仍抬起头,去看家主大人的神情。 从额前流下的汗水滴落她眼中,她没看得清,但家主大人的声音刺入她的耳里。 “她首先是滕玉氏的大小姐,其次才是我的女儿。” 这一日她明白,身为滕玉氏的大小姐,注定得不到母亲的疼惜和怜爱。 她以为慕时和家主大人因她而起的辩论就此结束,可她却又听见慕时因摇头而有的钗环叮当声。 “滕玉婶婶你错了,她首先是个需要被爱浇灌才能长大的小孩子,其次才是滕玉氏的大小姐。” 竟然有人敢说家主大人错了,而且还没有被责怪。 滕玉棋便是在这一日知道,家主大人并非不可忤逆。 于是今后的每一天,直到现在,她都在努力地“违背”她。 那日她还是晕倒了,醒来时,慕时在她床边喝糖水,没头没脑的,看起来傻极了。 “你终于醒了,喝不喝绿豆汤?” 她身体无力,慕时凑到她跟前才听到她问的话,“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慕时歪着脑袋,“我娘说,朋友之间对彼此好都应该是相互的。你说你会罩着我,我当然也要保护你啊!” 在那一刻,滕玉棋最先感到的是心虚。 因为她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但那是为了哄骗慕时替她遮掩,方便她逃课。 滕玉棋思绪飘回,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慕时的肩膀,“我不是说过,我会罩着你吗?我堂堂滕玉氏的大小姐,岂会言而无信?” 慕时甩开她,“你真是疯了。” “疯……”滕玉棋看向极天之域的门口,忽而笑道,“是疯呢,疯的不少呢。” 慕时诧异地回头看去,即将到岸的极天之域门口,站开一排人,似在等待她的到来。 “还没进去就这么热闹了。”九尾赤狐率先跳下船。 慕时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久久未动。 大师兄五师兄,三师姐四师姐都在,另外还有手上缠着绷带的钟离砚、打着哈欠的西陵桥,以及一个扎小辫的陌生姑娘。 “你们怎么在这?” 元降往前走了半步,“出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们说,若不是送你妹妹回来的月芽儿找错了地方,误打误撞找到我们,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是觉得我们太没用了,所以什么都不说?” “不是!”慕时急忙下船,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这……” “好了!”鹿见汐打断要解释的她,“大师兄逗你的。你在想什么,我们都明白。师兄是我们的师兄,你也是我们的师妹,我们既然知道了,哪怕危险重重,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慕时沉默,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而看向钟离砚和西陵桥。 滕玉棋替她问了出来,“你们俩怎么也在这,一块来的?” “怎么可能?”两人齐道,互相嫌弃般往两边散开。 “我……”钟离砚走到慕时身侧,“之前失约,抱歉。” 慕时并未看他,毫不避讳的在众人眼前露出幽绿眼眸,打量极天之域,“你有你的原因和顾虑,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离砚静静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从骊山回家后,向家主澄明,不再执着死去的未婚妻,但还想去越家一趟,拜访伯父伯母。 可家主有意切断他和越家的所有联系,以他私自离家为由,再次将他禁足。 他有想过再溜一次,实践之后才知道,他之前能跑去骊山,其实是家主大人默许。靠他自己的本事,压根跑不出钟离氏的大门。 一直被关到越老太爷寿宴的第二日,他才终于重获自由。 可一切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他知道,即便他当日在场,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可他真的能什么都不做吗? 世家大典那日,他听到从滕玉氏回来的家主和父亲谈话。家主要父亲将他看好,因为和他有过婚约的越家丫头不仅没死,还是真正的天眼觉醒之人,各大世家正在想办法把她找出来,以绝后患。 可他的未婚妻,做错了什么呢? 无辜之人,为何要平白无故遭受这些。 当他将此话当着家主的面说出时,家主和父亲都说他天真,还有愚蠢。 家主说:“陌儿意外过世,你便是新的少主人选。此次世家联合,我们钟离氏便由你出面代表。待将那丫头铲除,你便是新的钟离氏少主。” 好荒谬的事情。 他不愿意,家主劝了几句发现无用后,便又下令将他关起来。 父亲问:“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爹娘,背叛家族吗?” “可是父亲,那是您亲自为我挑选的未婚妻啊!” “你从前不是不愿意娶她吗?后来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第一次违抗家中指令,便是拒绝联姻,作天作地要毁婚,甚至独自一人闯入越家,找他的未婚妻当面对峙。 自此赔上一生情意。 这是第二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尚未可知。 慕时终于看向他,“怎么不说话?” 钟离砚笑了,温柔道:“你说的,不管我遇上怎样的麻烦,你都会帮我,我当然也要如此啊。” 慕时诧异,“没人阻拦你吗?” 当然有,但钟离砚并不打算告诉她。 他在家主和父亲面前跪地辞行,“我没有要背叛钟离氏,我只是想要我无辜的未婚妻平安无事。此间事了,任凭处置。” 除非杀了他,否则他一定要踏出钟离氏的大门。 幸而他是个有价值的人,钟离氏的人不敢对他下死手。 “有。”钟离砚轻描淡写道,“不过他们拦不住啊。” 慕时怔然,她知道,钟离氏在越家的对立面。钟离砚现在的样子,让她怀疑,他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在这我都能理解。”滕玉棋插进话来,审视西陵桥,“你在这干嘛,卧底吗?” 西陵桥白她一眼,“我可是来得最早的。” 他叹了口气,早在得知世家决策后,他便向祖父坦白了那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桥有愧,曾惨败于他人剑下。” 西陵桥松了松筋骨,“离开梨花镇前,我不是跟那谁比过剑嘛。他起初不搭理我,直到我承诺,输了就答应他两件事情,他才肯跟我比。” “这不输了嘛,一则,我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曾在荒武大帝秘境中得见天眼的事情。”他看向慕时,“二则,若有一日你因为天眼陷入困境,我必须出手相助。” “原来你都答应别人不说出那天的事了,那你还收我那么多宝贝!”滕玉棋抱臂质问。 西陵桥目光躲闪,“那我也确实做到守口如瓶了啊。” 慕时横在他们中间,“西陵家主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没有阻止我。” 西陵桥是在场最为轻松自在的人,“其实那天你只说了一半。” “什么?” 西陵桥仰面,望向广阔的天,扬声道:“我西陵氏,不对无辜者拔剑,但为无辜者拔剑。” “啪啪。” 扎小辫的姑娘拍了拍手,似是赞叹,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慕时不认得她,但觉得有些眼熟。 “你一定也很好奇我怎么会在这里对不对?”扎小辫的姑娘笑道,“在下闻人初。” 她竖起大拇指指向极天之域,“你不认识我,应该认识我小叔闻人景。他说他的徒弟无异于他的儿子,所以里面关着的那个,是半个闻人家的人。但他毕竟不流闻人家的血,所以我们只能以个人名义插手此事。小叔他还在看极光,定是赶不回来,于是我们家中小辈决定抽签决定谁出面替他。” “不巧,我抽中了下下签。” 她说得轻巧,慕时心里头觉得荒唐,却也无心去深究。 极天之域中云雾散开些许,慕时绿色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那血色之上的玄色身影。 一如初见般,他苍白、孤单落寞、了无生气。 她满腔情绪汹涌,低声呢喃,“师兄……” “师兄!” 闻人鹤听到热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师兄!” 他的手顿住,剑锋不再向心口推进。 “师兄!” “师兄?” “师兄……” 惊喜的、试探的、戏谑的、撒着娇的…… 慕时…… 她灿烂明媚的面庞在闻人鹤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反复如此。 “别停下。” 面前的“自己”立刻出声说服他,“死亡会终止痛苦,我们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求你啦,求求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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