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眉思索了片刻,才觉出这怪异究竟在何处。 ——太精美了些。 是,就是精美。只见那大片的苇草,绿杆、青叶、絮白若雪,每一枝都生得纤纤洒洒、亭亭扶风,如同女子精心梳理而成的发髻般,无一倒伏,无一分岔,连苇穗走向都尽皆一致。大片大片连绵也连绵得恰到好处,无需任何修饰便可入画。自然生长的草,哪有这样整齐的? 宁和有心想出声将前头祁熹追叫住,将开口前却又反应过来:金虚派世代守这青云山守了千年,叫祁熹追前来夺珠一事更是筹谋已久,哪会需要自己提醒?遂作罢。 再走近些,就可从摇晃的苇杆间隙间窥见星点河水的影子了。那水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鲤鳞般细碎的金色波光。 前方的祁熹追停下了,立在原地眺望,状似驻足欣赏。宁和也觉得这画面漂亮得紧,忍不住跟着赞叹了句:“苇絮若雪,水波跃金,此景可堪入画。” 祁熹追回过头,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水波跃金?” 宁和愣了愣:“怎么?” 祁熹追说:“此乃金河银苇。” 宁和闻言愣了愣,随即急急上前几步,登上一处高石朝前一望,双眸顿时微微张大。 原来那金色的水波并不是因为光,而是这穿行白苇间的整条河,它就是一条金河。 河中的水是纯粹的灿金色,光华耀目,像是有人将一座庞大金宫融化了,万顷融金汩汩而下,才汇成了如斯一条黄金之河。这金河如同真正的河流一样,河水在流淌,水间有波纹,水波泛泛处,在两岸间留下一道道凝固般的金色的痕迹。 金日煌煌照金河,金河如从日中来。 此景不似人间,宁和怔愣了好一会儿,等回神再一看,就见祁熹追已走到前头去了。 宁和忙抬步跟上,思及熹追方才所说的“金河银苇”,脚下顿时又是一顿,凑近了将那岸边芦苇细细打量。 那苇絮做得极精细,条缕形貌分明,甚至能随风微微颤动,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可当离得如此近时,却隐约能从那白絮间瞧出几分隐隐的金属色泽。 宁和目露惊讶之色,忍不住用手上去轻轻捻了捻。硬的,硬中又有微微的软,像银。再看苇絮下方那长长的青杆碧叶,也是硬的,硬且光滑,应是某种玉石。 她心头震动,不由四下环顾,发觉这周围这每一株苇都是假的,每一株,都是被人精心雕琢成这芦苇的模样放在此处的。粗粗一看,两岸都是连绵的银苇,少说也有万万之数。 这是何等巨大的工程啊…… “宁和。” 宁和听见叫自己,一下回过神来,抬起头,就见前头祁熹追正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皱起眉头,道:“此中机关莫测,莫要伸手去碰。” “啊。”宁和一听,忙将手松开,“是我鲁莽了。” 祁熹追道:“跟上。” 两人沿着这汩汩金河走了一段,宁和问道:“熹追,如今我二人是要去往何处?” “找两座竹楼。”祁熹追说。 “竹楼?”宁和愣了愣,下意识四下望了望,目之所及未见有何楼似建筑。 “据门中前辈所言,金河岸有竹楼二座,我二人需入得楼中。”祁熹追解释道,低声详细说来:“一楼有赤火,楼中可制青竹瓮,以竹瓮盛赤火端出,倒入河中,可将金河熔断。一楼有寒水,楼中可制青竹筒,以竹筒盛寒水,泼于银苇上,可使银苇尽枯。” “赤火,寒水……竹瓮,竹筒。”宁和重复道,若有所思,片刻后问:“这‘制’之一字,具体何意?楼中原有,还是……须我等自行炼制?” 熔断金河的赤火,能使银苇尽枯的寒水,一听便非凡物,那能盛放它们的器具,又岂能简单?既是仙家之物,欲制又岂能容易?炼器一道,宁和于书中粗略看过,知其高深。 ……这,若真需得炼制,自己怕是不成。 果真,下一句就听祁熹追答道:“于竹楼之中自行炼制。” 宁和默然片刻,道:“说来惭愧,这炼器一道,我是不太会,不知熹追你……?” 祁熹追望着她,漠然摇头:“一窍不通。” 宁和:“………” “那该如何是好。”宁和道:“熹追你可有想法?” 祁熹追说:“我数年前闯过一回炽炎谷,回来后练就烈火之体,将那赤火收纳入体,也是一样。” 宁和问:“可有把握?” 祁熹追道:“可往一试。” 那就是并无把握之意,宁和不由皱了皱眉,道:“你们门中便未传下解决之法?” “有。”祁熹追说,“器之一道,本就为炼器修士所备。那青竹瓮青竹筒,并不难炼制。” 宁和不解:“那为何……”不选个修学炼器的门人来? “末代弟子之中,辅修炼器之人自然有。”祁熹追幽幽地道,“可其中有望至第七层者,无一。” 宁和:“………” 宁和听明白了,这是两相其害取其轻之意。炼器弟子实力不足,于是只得另辟蹊径,叫熹追前来一试。 她恍然道:“那另一竹楼中的寒水,便需我来取出了。” “是。”祁熹追直截了当,“你经脉之中遍布阴灵之气,类极寒之体,若纳寒水,有几分可能。门中同意你替周琛书,也因有此考虑。” 宁和听了,点点头:“我当尽力而为。” “好。”祁熹追简短道:“我稍后授你一诀,你自去楼中一试。若能成自好,若不成,待我纳完赤火,再与你一道来寻解法。” 宁和听她说赤火,一下想起什么,伸手入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截圆圆木头,递向祁熹追,笑着道:“给你。” “什么?”祁熹追伸手接过,圆木入手瞬间整个人便是一震,片刻后,抬眼望向宁和:“此为……何物?” “扶桑木。”宁和坦然道,“我于登仙梯中得来此木 ,你既修火法,想来于你有用。” 祁熹追深黑双眸定定望着她,“此物珍贵,为何予我?” 宁和笑了笑,抬起右手,顺手将手中寒水剑提起来朝她轻轻抖了抖,说:“你当时为何予我剑,我今日就为何予你木。” “不一样。”祁熹追道。她低头望着手中圆圆木块,掌心间忽地涌出一丛炽红火焰,火焰沾上扶桑木,立刻轰然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明亮火球。 这火球将祁熹追半个身体都吞没了进去,宁和站在几尺外都觉得有些灼热难忍,忙退开几步。 祁熹追五指一拢,便将那火熄去了。 “不一样。”她看着宁和:“扶桑乃神木,寒水剑不能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远不能极。” 宁和听了顿时轻轻笑了。长眉微扬,双眸一弯,眼角随之泛起道浅浅的细纹,如同春风拂过柳稍般温存。 她迈前一步,抬手轻轻在祁熹追肩头搭了搭,望着她的眼睛道:“你我之间,此话,就见外了些。” 祁熹追沉默片刻,抿了一下唇,低低说:“好。我知道了。” 她的眉毛还是寻常那种微皱着,带着刀剑一般的锋利感,但目光很明亮,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时,脑后的发尾轻快地晃了几下。 宁和瞧着她背影无声笑了笑,目光很柔和。片刻后,又划过几分怅然。 她又想起杏娘了。 杏娘小时候,也曾每日扎着简单的束尾或辫子。宁和读书写字,她就在一旁晃来晃去,偶而抬头,就能看见小姑娘脑后的小辫子雀尾似的一点一点,灵动可爱,看得人心头也跟着轻松雀跃起来。 宁和抬起头望了眼远方的天际,轻轻叹了口气。 待的此间事了,定要尽快回去看一看。 那竹楼并不算难找,两人沿河走了有十来里,翻过一座小丘,就远远见到了前方岸旁两座青色的竹楼,一左一右,分立在河两畔。 “到了。”祁熹追说,“我先上去看看。”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纵身而起,几下朝着竹楼方向去了。 宁和连忙跟上。只是她到底要比祁熹追慢些,赶到楼下时,祁熹追已经进去了一回又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 金河昭昭, 银苇灿灿。两栋青色的竹楼对立河畔。 与金光璀璨的河水,和那碧玉为杆、白银为絮的苇草不同,这竹楼看上去简陋、陈旧而平凡。楼上成排的竹管有的已褪成了枯褐色, 有的长出了斑点的黑痕。 但那竹管又排列得十分密而整齐, 横竖都有章法, 并不能说丑,反而有种工艺般的特殊美感。 成片的银白苇絮将竹楼包裹着, 像夕阳下镀上了金光的云朵。 “此间为火楼。”祁熹追站在楼上,黑色的袍子搭在竹栏上,朝下望着宁和。 宁和说:“那我当去对岸那间。” 祁熹追点了一下头,道:“小心些,勿碰河水。” “我知。”宁和应道,“那我去了。” 她转过身,小心地走过岸边的苇丛。银白的苇絮高至腰际,擦过袍袖时发出些细细的声响,倒像穿行在真正的苇草中一般。 宁和记着祁熹追的话,不去碰河水。好在中间的金河并不宽,以宁和如今的修为, 轻轻一跃也就过去了。 可当她跨至河水半空时,忽觉下方有一股无可抵挡的极强吸力猛地自河中传来, 宁和一惊, 却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得, 避无可避,一下坠了下去。 “噗通”一声,金水四溅。 岸边传来祁熹追的喊声:“宁和!” 烫——这是宁和的第一感觉。像落进了一锅滚水里。好在她如今已是结丹修为, 烫虽烫了些,倒也不至于全然无法忍受。 听见喊声, 还有功夫回过头,冲已经掠身至岸边的祁熹追回道:“我无事!熹追莫要过来!” 祁熹追停在岸边,眉头紧拧着望着这边。 宁和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一边提起衣摆,淌着河水朝另一岸走去。 这金河并不深,踩进去也只没到膝盖。方才落水时,宁和下意识举起袖子遮住了面部,因而她头脸都无事,只是下摆鞋袜全都湿透,身上也溅了不少。 走了几步,宁和发觉脚下不止滚烫,还像是踏进了泥沼之中一般,每走一步,将腿从金水中拔出来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她能感觉到祁熹追的目光就追在身后,于是尽力将每一步都走得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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