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和自己的神魂,则在感觉到危机之时就迅速逃回了体内,如今缩在胸口处,依靠着微薄的热度维持着清明。 四周一阵暖洋洋的光照过来,渐渐将宁和的思维重新唤醒。她下意识四顾,望见了一团太阳般明亮的橘红火焰,那火焰温暖着她的神魂,护着她心口灵台不灭。 这是什么?宁和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 ……哦,这是我的心尖之火。 宁和靠在火边缓了缓,苦笑着想:唉,自己这莽莽撞撞的凡人习惯,真得要改上一改,早日适应这处处危机的修仙生活才是。 就这么躲在这儿,任外头的身体一直冻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宁和歇了会儿,便开始试着朝外探去。 她十分的小心,宁和虽入道还尚短,却也已知道神魂于修士是何等重要,万万也不敢轻忽。 然后……宁和发觉自己的心神此刻压根走不出去。 因为她的经脉血管全都被冻住了,只剩心口这一块有心尖火保着,余温没散。 前路不通。即使宁和如今只剩了魂体,也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只得折回来,想了想,试着去摘自己心尖那朵火。 宁和记得,当初自己就把这火摘过一次,送予了蟒兄。送是送了,火却是没灭的,只要她人还在,就像引火以燃它物一样,人未死,便相当于火种就在。 这次,宁和想再摘这火一回,以火开道,去把自己身上别处给“烤化”开来。 想着,她一点点将神魂拥了上去,轻轻捧住那朵橘红的火焰,像摘一朵花那样把它裹了下来。 火焰摘走了,心尖处一下暗下来,只剩了一星黯淡的余烬微弱闪烁着。那火星虽暗,却始终没有熄灭。 森白的寒霜覆盖了整栋竹楼,宁和立在熄灭的铜炉边,四肢僵冷、身被霜花,连衣袍都冻得硬而直,如同一座死寂而了无生气的冰塑。可她的心口处却是温的,软的,里头装着一簇明亮的火。 宁和的神魂拥着火焰,她未感觉到烫,只觉得温暖无比,只觉得灼热,热得她整个魂体都在充盈。满足、愉悦、明澈,她这小半生所历种种在这明亮的光芒之中轻盈地旋转着:风发意气、把酒言欢,书山遨游、笔下成峰,少年时的明快、长大后的坚定,连其中那些无可避免的悲伤和痛苦,此时都显得格外温柔起来。 其路漫漫,而我心长明。 原来受此火照耀时是如此感觉,宁和长舒了一口气,拥着火缓缓动了起来。 最先去的,自然是丹田方向。 她体内因有阴灵之气维持,血管经脉不至彻底死坏,于是当宁和裹着火的神魂走至何处,何处的经脉骨血便如同春风吹拂过的冰面,潺潺解冻,只僵了一会儿,就在灵气的梳理下恢复了如常。 先是丹田,然后头颅,再是四肢,宁和浑身滴着水,睫毛轻轻颤了颤,重新恢复神光的眼眸一抬,握着剑的右手掌心处便冒出一朵橘红的火来。 正是被她摘下的那朵心尖火。 宁和维持着伸剑的姿势,叫这火顺着她的手轻盈地跃至手中剑上,又顺着白朦朦的剑身攀过去,最后缓缓将剑尖处那滴冰蓝色的水滴轻轻包裹住。 “咔”。 是冰霜解冻的轻响声。 宁和微微抬了抬头,正见到头顶竹管上簌簌落下的冰屑。纷纷扬扬,细小得像尘土,还未落至半空处,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水滴在橘红的火焰中微微颤动着,慢慢缩回成圆圆的一粒,漂浮在明亮的光焰之中轻轻旋转着。 此刻的它看起来,又像是一枚冰蓝的珠子了。 宁和用剑挑着火,将它从铜炉中带了出来,然后手间一松,心剑散去,那火便盛着寒水珠,落入了她掌中。 宁和低头盯着这枚漂浮在火上的蓝珠子看了会儿,思考着将它放在何处。 寒水离了能压制它的火便要发作,可她总不能捧着火到处跑。想了想,宁和指尖一送,试着将这朵橘红火焰朝着自己的心口处送了送。 毫无阻碍的,此火本就生在她心尖,宁和一送,它自然就“呼”地一下乳燕投林般落回了原处。那寒水珠子被火裹着,也跟了进去,安安分分地悬在了火焰上方。 宁和观察了片刻,未见有何异常,也就随它去了。总归到底是存住了,不过存处有些特殊而已。 宁和定了定神,抖了抖衣袍,发觉身上还是有些湿乎乎的,便走至外头廊上站着,希望能籍那风吹干些也好。 她站了会儿,没看见四方有祁熹追身影,伸手把头上发冠也拆了下来,打算趁这时间散一散发间水气。 她倚在竹栏上,手搭随意搭着,微微仰着头,宽袍大袖,长发如瀑,比起一贯衣衫齐整时多了几分随性落拓,身形瘦直挺拔,乍一看倒真与这竹楼相衬得很。像了那林间隐居的名士,似乎下一刻就要纵声放歌起来。 宁和站在楼上,隔河相望,大致是能望见对岸那栋竹楼情形的。她每过上一刻来钟就要望一眼,却始终不见祁熹追出来,心头渐渐有些不安。 自己这边如此凶险,熹追那边必然也不会有多容易。宁和觉得自己还算有几分运气,误打误撞倒也成了,不知另一栋竹楼里,又会是如何情形? 宁和又等了等,想着就地打坐片刻,却又实在静不下心来。就在她终于打算下楼去,再穿过金河一回去看个究竟时,就见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宁和双瞳一缩,猛地站起身来! 对面的竹楼——烧起来了! 那火是轰地忽然爆发开来的,只一下就将整个楼都包裹了进去,烈焰熊熊,金红的火焰携着滚滚黑烟呼啦蹿起有数丈之高。 熹追! 宁和顾不得许多,几步一撑扶栏,直接从竹楼上翻了下来,大步朝着金河边奔去。 就在此时,只见那冲天火光之中冲出来了一道黑影,先是往前掠出一段,然后摔进了银白的苇丛里。 宁和忙停下脚步,急急喊到:“熹追!” 她已经跑到河岸边上,与对面离着不过十来丈远。祁熹追慢吞吞地爬起来,灰头土脸,身上还复着层红通通的光焰。 两人隔河相望,彼此都有些气喘,片刻后,相视一笑。 宁和正想说些什么,忽见祁熹追身上冒起几缕黑烟,惊了惊,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烟是从是她身上穿着那件鹤松纹黑袍上冒出来的,袍子的几处边角……烧了起来。 宁和:“………” 宁和迟疑了一下,提醒道:“熹追,你的衣服?” 祁熹追闻言,沉默了片刻,神色冷静之中透着淡淡的疲惫,道:“不必管它。我身上这火,如今暂时熄不了。” “这……”宁和默然。 熄灭不了,那这袍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烧起来吧。若烧干净了,熹追那时又该穿什么呢。 她低咳了声,将这忧心先暂压下去,问道:“熹追,此刻,又该如何?” 祁熹追说:“你已取了寒水?” 宁和点了点头。 祁熹追打量她:“存在何处?” 宁和说:“在我……体内。” 祁熹追闻言皱了一下眉,倒没再追问,只点了下头,快步穿过苇丛走至河边,口中道:“如此,你先将寒水引出,洒于银苇之上。我来引火,熔这金河。”
第四十八章 宁和站在对岸的银苇丛中, 看着祁熹追朝着金河边走去,忙出声提醒道:“熹追,勿碰那河水!” 祁熹追听见声音, 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宁和愣了愣, 才想起来这话是熹追在自己头一次过河之时就说过的, 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祁熹追倒没说什么,只冲宁和点了一下头, 便转过身,朝着脚边滚滚的金河水伸出了手。 霎时间,火红的光焰在她身上暴涨,又顺着她伸出的手臂龙蛇一般盘绕而出,径直朝着河中撞去。 宁和看了几眼,看得眉心一跳。 只因当那火忽然腾起来时,祁熹追身上的那冒着烟的黑袍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地一下燃了起来,没片刻就烧了个干净,露出里头淡红色的中衣。然后这中衣也燃了起来。 宁和:“………” 宁和不敢再看,忙不迭地低下头去。 低下的目光落在了银苇丛上, 才想起来这时自己应当做什么。 宁和定了定神,不再关注那方动静, 心念一动, 引着心口处的火焰缓缓自心尖处飘了下来。 那火里有寒水珠, 宁和不敢轻忽,微微张口,叫它从自己口中飘出来。火焰里包裹着冰蓝的寒水珠, 轻轻漂浮在宁和眼前,像一朵怒放的橘色花朵。 宁和伸出手, 指尖拈住这火焰的底端,将它缓缓地 向下翻转方向。 浮在中央处的寒水珠随着这倾倒的动作往旁滚了滚,慢慢地脱离了火焰,轻轻滴落了下去。 离了火体的瞬间,极强的寒冻之力霎时从寒水珠上向外席卷开来,离得最近的宁和险些又被冻成了座冰雕。 白雾卷着寒风,将冷霜自宁和脚下迅速朝着四方铺开。 “嗒。” 寒水落在了一片银白的苇絮上。 “咔嚓。” 那苇絮连僵都未僵一下,便直接连同下头茎叶一起化作一捧齑粉,纷纷飘落在地。 寒水便继续往下落,落在了地上,化作无数根淡蓝的荧光,树根般无声无息地沿着地面扩散。 凡荧光所至处,银白苇絮大片大片地消散,灰色白色的粉末大捧大捧地洒在地上,倒像在岸上铺出了条干干净净的白沙滩来。 宁和蹲身在地,拿火去烤自己被冻住了的脚底,费了些力气才将脚拔/出来。起身时,裤脚袍服又都粘在了地上。那袍子好歹是件法衣,扯上一扯自然无事,可里头的裤腿却只是寻常布料,只听得“嘶啦”一声,宁和暗道不好,忙低头看去,果然撕开来了个大口子,里头包裹的皮肉一下露在了风里。 宁和叹了口气,左右此地无处更换,正想随它去吧,晃眼间却隐隐见到其下金光闪一闪,定睛瞧去,才发觉自己腿上的皮肤竟是金色。 她怔了一下,将开了口的裤腿挽起,就见那金色已经自足踝往上蔓延到了大腿处,再往上走,就要到腰际处的丹田了。 宁和皱了皱眉。这到底是何物,莫不是要将我染成一樽金像不成?过会儿,叫熹追替我瞧瞧吧。 想着,宁和抬起头,正好望见了那金河熔断之景。 只见半空滚滚红焰有如飞龙,呼啸着一头没入了河中。那金河水一碰到那火焰,先是沸腾般滋滋作响,须臾后,竟是寸寸凝固了下来。火龙游至何处,河水便凝结至何处,悄无声息的,成了一条真正的、凝固的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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