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会觉得奇怪?在该物种的普世价值观中,岑鸢所面对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求偶行为。】 “是的,繁衍本能是这颗星球的生物共识,而绝大多数直立种为此宁愿抛弃千万年进化得来的智慧,去美化这种本能,并将之视作毕生追求。” 希卜说得越多,就越发困惑。 “其中不乏无视自身困境,甘愿戴上无形枷锁,被同类所支配、剥削的弱势群体。” 【后者在该文明中倒是有一个特定名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至于‘抛弃智慧’,你的这一观点就过于武断了。】 深思似乎笑了一下:【难道在宿主从亚成体到成体的全过程,你都未曾感受到一点她的正面情绪吗?】 “大概是有的。曾经有人为她歌唱,她也曾为别人而歌唱,即便至今也未能找到合唱之人,她却已懵懂明白了什么是‘浪漫’。” 【这也正是你苦苦寻找的,可观测宇宙生物的艺术性。】 希卜冷笑着回答:“如果宿主不是承担了全部繁衍风险的X型直立种,我会很乐意去体会这种艺术性。” 【但这同样是一种带有自然选择倾向的博弈结果。】 “所以,作为成体直立种,她们终将会受到血亲的驱逐,自以为主动地进入另一个不知是否欢迎她们的领地。我不能理解,为何X型与生俱来就要背负着如此厄运。” 【希卜,你是曾被尊为‘旧日神明’的超维种族,当然无法理解低维生物的思想。直立种们太弱小了,无法脱离躯壳桎梏,每一个体只能在极其有限的生命过程中,拼尽全力与同类争夺资源。】 深思暂停了一瞬,语气从平静变得更为严肃了:【因此,他们从未抛弃智慧。反过来说,他们甚至是充分利用了自身的智慧,其中的佼佼者将一切资源细分,设立各种名目,筛除、分食竞争者,以便自己所拥有的尽可能更多。】 “落败的、被分食的竞争者们,也就渐渐沦为了另一种‘资源’。”希卜喃喃说道。 【是的,这就是碳基直立种世界的残酷真相:他们进化到最后,也只是为了明目张胆地吃掉同类。】 “深思,请你帮我开启一项新的实验:我要修改亚星文明的初始设定,将繁衍风险转移到Y型直立种身上,让他们内置生殖腔,彻底地感受一回‘生命本能的美好’。” 【这有点困难,毕竟要推翻三百万年的文明演化史从头开始。初步估算的最优结果是:生育与冠姓同权,统治/继承权视能力而定。】 “这已经是这群猴子所能达到的最公平、最理想的状态了,不是吗?”希卜的话中不无嘲讽,“你的‘二阶灵境’中有无数个支线时空,随机挑选一个进行社群模拟吧。如果得出的结果与估算一致,我就直接让亚星文明重置,大不了再改一次课题。” … 【二阶灵境,一种基于亚原子粒子自旋辖域层面概念、溯时脉码调制程序与“旧日神明”之躯所构建的类现实场景。】6791号如是说道。 理论上,深思与祂的无数分化体们共享同一个数据库。 实际上,分化体们各有各的性格,而对信息流的抓取、检阅能力也因此大有不同。 1970号拿尾巴尖挠了半天头,最终宣布投降:【组长,俺还是不理解。咱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执行希卜大人的旨意?】 【我们曾经以贝丁1号为模板,创建了三千个支线时空作为备份:目前由你介入治理的,是从喵诞日伊始,经历了一千一百二十七次公转的提亚时空。】 提及这件事,1970号显然不那么愉快了。 但组长完全无视了祂的小情绪:【另外,还有一个只发展到九百零七次公转,就因为超自然性变异而扭曲、被强制休止的忒亚时空。总体认为,用它来进行碳基直立种改造实验,是最好的选择。】 【好耶!我现在就去把忒亚时空从静止场里提取出来——】 【先等等,要做好遏止二次变异的防护处理,否则也会干扰到实验结果。】 【遵——命——】 1970号马不停蹄地跑了。 对于那群亚星猴子的命运走向,希卜谈不上有多上心。 从6791号的汇报中,祂大概了解到实验的初步进展之后,就重新关心起那只被冻在大冰块里的古陆龟了。 【这个种族被命名为什珀巨龟,灭绝于喵诞日之前。经过重复演化而再次出现的个体,却已不再具备那一段特殊记忆。】 “什珀。”旧日神明喃喃说道。 于是,冻结了数千年的寒冰开始消融,冷冽的海水升上天际,化作漫天大雨。 祂看见,年迈的巨龟——最后一只什珀拖着金铜色沉重身躯,在泥泞草地上缓缓爬行。 它已活得太久,久到失去了每一个同族,也久到快要忘记铭刻在血脉中的那个约定。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爬过曾是密林的荒漠,轻风在过往里掠过树梢,总与万千绿叶齐唱,如今却只能卷起滚滚烟尘。 游过原本清澈的河川,成群鱼虾不再见了它就飞快躲起,它们漂浮在污水之上,被苍蝇环绕,共同起伏的是塑料袋、易拉罐等垃圾。 “我答应了要帮你照看这个世界,可是我们所热爱的这个世界,终究变得满目疮痍。”当它走近生命的尽头,终于明白一切已无可救药,“亲爱的朋友啊,我们无能为力。” 经过漫长的跋涉,巨龟抵达了尽头。 那是倒数第二次小冰河期,寒冷与黑暗相继袭来,它本可以藏到洞穴中躲避,但它没有。 于是,最后一只什珀带着那个无法完成的约定,一起被封入了冰川深处。 而我们的小行星,从始至终也没有见到祂心心念念的漂亮走地鸡。 9167号一向冷静沉稳,这次回收了因果检测报告之后,却有几分赧然:【抱歉,尊敬的旅行家。它的记忆中竟然不存在吞噬者的形象,我们下次一定先对报告内容进行验证。】 希卜摇了摇头:“什珀未曾遗忘,它只是不愿想起往事。”
第5章 每天都有猫咪在路上起飞 小行星日记(5) “天空下起了一阵毛毛雨。” 【但是太阳明明很大,没有乌云!】 “天空下起了一阵猫咪雨。” … 天气很好,希卜的心情却不是很好。 这原本是一个盼望已久的周末,尽管岑鸢脑子里还有不少待办事项,充斥着瓦伦达效应,比如某节公开课的课件准备工作。 “不过,问题不大。”她心想。 直到她的父母开始了新一轮的情感博弈。 对希卜来说,“父”与“母”只是两个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符号。它们面目模糊,被隔绝在岑鸢的躯壳之外,关于它们最直接的感受,只有隐藏在平静生活中的一些不良情绪,类似于胃疼。 然而仅仅是这一点情绪,已足以让咱们这只不谙世事的古神感到极度躁郁。 岑鸢本人的行为准则是“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偏偏她的母亲是那种“我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的傲娇公主病,跟她的多年好友简直一模一样。 她们不会试图直接明了地沟通,非要阴阳怪气地试探,然后在对象那里成功得到了最不想要的那种直男反应,就开始抓狂生气。 而岑鸢的母亲尤其离谱,她甚至标榜:“一家人就要有话直说!” 希卜看了看岑鸢终端里那个名叫【家—温馨的港湾】的微信群,眼一花,变成了【家—定时的炸弹】。 祂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被岑鸢的潜意识所影响。 群里弹出一条消息,是她离家出走的母亲在怨怼她父亲。岑鸢面无表情,点开群聊,【删除并退出】,一气呵成。 希卜忽然觉得,她的行为和自己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那场休眠何其相似。 原来逃避的本质,是如此冷酷无情。 最终,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岑鸢还是强打起精神,对自己的父母分别进行了劝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从中也可看出,不同性别的碳基直立种确实具有不同的心理模式:岑鸢的女性朋友们认为她的劝解表现很不错,她的男性朋友却认为她是在卑微妥协。 岑鸢失眠到半夜一点多,才惴惴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父亲开车出门了。直到中午,她母亲依然没回家。 早饭午饭用麦片和面包搞定,吃完又冲了杯牛奶,加了一堆葡萄糖,岑鸢差点把自己甜哭了。一口干了半杯,低头看见她朋友送的朗姆酒,又哐哐兑上半杯。 效果非常好。 就连惨遭岑鸢情绪干扰而消沉疲乏的希卜都开始有点飘飘然。 烈酒是好东西,既解忧消愁,且提神醒脑。 她和祂的心情忽然变好,如云开月明。 … “毛毛……猫咪雨……” 希卜坐在1970号面前,不停吐出五彩缤纷的泡泡。 每一个泡泡破碎,就有一只猫咪从半空中优雅跃下,又在地面消失。 “青蛙不吃……讨厌蛤蟆……两栖类走开!走开!” 一只被剥了皮的大青蛙从黑暗中跳出来,肚皮上被缝住的伤口崩开,哗啦啦往外涌出一堆流沙似的黑芝麻。下一秒,芝麻堆又化作了成千上万只小蛤蟆,蹦跶着朝希卜逼近。 于是,祂就被自己的造物吓到连滚带爬,肉翅和触肢齐头并退,只知道疯狂地往后挪,竟忘了自己完全可以浮空飞行。 【希卜大人!您这是生病了吗?!】只是来做例行工作汇报的1970号,整个球都惊呆了。 6791号的通知也来得很及时:【宿主陷入了高浓度乙醇导致的神经紊乱状态。目前二阶灵境濒临坍塌的可能性为73%,需要进行紧急维护,将旅行家唤醒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组长等等啊!希卜大人都疯成这样了,要怎样才能将祂唤醒啊!!!】 【努力调整祂的逻辑路径,使思维模型脱离迷幻层面以达到修正效果。】 6791号语气非常认真,且严肃。 【&%*#…】 1970号就地宕机。 “我的后脑勺好重。”希卜说着,像颗倒栽萝卜一样,头朝下飘浮起来。 “深思,我刚刚看到,我的牧者抵达了最大熵,不过只有一瞬间。” “祂依然在遥远的不可观测宇宙中注视着我。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用所有的眼睛,就像静静呆在网上的捕猎者。” “宿主的躯壳变得好轻。不对,她的四肢好重……但是脑子好轻,像是快要飞起来了。” “我能感觉到,她想要追随那些猫咪,飞向云层,飞向不可说的彼端。” “死亡——无意义的死亡,并非悲剧,只是一种普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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