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生活在掖星洲,受谢姨和扶叔的照顾, 又有燕少慈这个玩伴, 她从未想过, 自己的一生, 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活着, 竟只是为了成为另一个人。 不久之前,她还曾安慰燕少慈, 如今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云挽觉得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因此她做出的第一个选择就是逃避。 她跑出了太虚剑川,又将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白玉发簪丢弃,她不想再见到他们, 可她还是恐惧,这份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一份难过与委屈。 她茫然地四处游荡,却恰闯入了一处邪修肆虐的城镇。 几乎未做犹豫,她便出剑了, 那凶戾的邪修也死在了她的剑下。 得救的之人感激涕零地跪拜感谢她,又小心地询问她的名字, 她便是在那时突然被惊醒了。 离开了太虚剑川,遇见了陌生的人, 就再无人认得她,她不该被困在“自己到底是谁”的痛苦之中。 她是谁,只能被她自己赋予意义。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凭着心意南下,一路斩妖除魔,仿佛下意识般地向魔域归墟海而去。 旁人问起她的名字,她不曾避讳;有人认出她的剑,她也不做掩饰。 云挽其实一直知道,她对魔有着一种强烈的厌恶,而在这一次次地挥剑之下,一些零星破碎的记忆也从她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她想起了幼时母亲为她梳头的光景;想起了被虞惊意接到昆仑墟,一步步攀上登仙路的艰辛;想起了第一次握剑时的喜悦;想起了她的女儿;也想起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挥剑斩出换命阵时的决绝...... 当那一幕幕的画面完成拼凑在一起时,她终是泪流满面,也彻底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云挽靠着石壁而坐,她反复擦拭着锋利的剑刃,整个人都陷在一份安静之中,很快,她动作一顿,偏头向身旁看去。 陷入昏迷的青年突然蹙起了眉头,于是他额间那道鲜艳流淌的赤红剑印也变得格外深刻。 细密的冷汗冒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云挽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剑,将手指压入了他的眉心,再缓缓输入灵气。 此处凶冢刚形成,规模不算大,她急匆匆闯进来后,便直奔魔脉眼,想用斩魔剑将魔气控制住,令凶冢不至于扩张,谁知沈鹤之竟突然冒了出来,还打断了她的剑招,将那些扩散而出的魔气吸入了自己的身体中。 魔气是无法被轻易消除的,尤其是这种来自于魔脉眼的魔气,若非这种顽固的特性,凶冢也不至于令整个昆仑都头痛。 沈鹤之身怀琉璃骨,琉璃骨又是不多的可以消化魔气的灵宝,所以他用自己的身体硬接魔气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如此大量的魔气突然涌入,若一个不好,他说不定会当场暴毙...... 云挽垂眸看着他的面容,心中一时涌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既已想起了过去,她自也明白了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再看到沈鹤之...... 出神间,青年睁开了眼,对上他的视线后,云挽下意识想将手收回来,他却已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神色先是有些焦急,随后又满是茫然,但在云挽平静的目光中,那些情绪最后都慢慢褪却,转为了一种无声的死寂。 他的师妹已想起了过去,他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也不知算不算是得偿所愿,可她并未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亦未有任何委屈痛苦,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过去的那些轻飘飘的,早被风彻底吹散了。 她未被从前的任何困住,这个反应出乎了沈鹤之预料,却又让他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 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失落,这份失落让他的呼吸略显不畅,剑气也再次变得失控,体内的灵气与还未消化的魔气彼此抗争,带来强烈的疼痛,沈鹤之紧抿着唇,一寸寸松开了手,低声道:“冒犯了。” 云挽没接话,她既没主动提及从前,亦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她只是徒自收起了剑,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我便不在此处守着了,我追来此本就是因见到有幼童被妖兽掳走,现在该去救人了。” 沈鹤之连忙抓起身旁的剑,也强撑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去。” 云挽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也没有阻拦。 “燕少慈失踪了,螭龙链也断了,应是与戮心有关,”沈鹤之道,“我来寻你,是怕、是怕戮心是有什么阴谋......” 因他伤得实在算不得轻,说起话来也难得气息不稳:“即使你不想回太虚剑川,也要提防着戮心再有什么动作。” 云挽始终未接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问他:“若我不想回去,你是不是也不准备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沈鹤之却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不过他并不介意她刻薄于他。 “我不会走。”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若见到我心烦,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只要让他在她身边护着她,怎样都好,他会一直跟着她,直到他死。 云挽却轻声说了一句:“我见到你并不会觉得心烦。” 她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这般略有些意味不明的措辞,倒不会让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她还对他旧情难忘。 沈鹤之自嘲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是他合该受的惩罚。 穿过灰沉沉的雾气,前路出现了长长的石梯,凶冢之内难以御空,云挽便率先一步迈了上去。 她是赶着去救人的,脚步不慢,沈鹤之气息未平,心绪又起伏波澜,便走得有些吃力。 他眼前一阵阵模糊发黑,望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时,竟恍惚间觉得此时的一幕是那样的熟悉。 他们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少女带着不安与忐忑,走在寂静无人的登仙路上,她不时回头向他看来,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底却带着一种交织着警惕与想要向他求助的矛盾情绪,令他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那时的他怎能想到,后来的他们会经历那么多事,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瞬间的恍惚,沈鹤之就又回过了神来,那些恍如昨日的记忆也好似变得更加遥远,遥远到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 他一步步跟着她,心间蔓延中一种酸麻又苦涩的疼痛,她却一次都没回头。 走了许久,云挽突兀开口:“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仍是那样淡,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沈鹤之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是吗?”她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嗯......很好。” 没什么比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更好的了,她可以向前走,可以拥有新的人生,甚至可以......与旁人相爱。 她又问他:“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先杀戮心,待他死后,我不会再纠缠你,”沈鹤之咽下翻涌的血气,“厄骨之事,你无需操心,我会来管,你想回太虚剑川就回;不想回去,亦可随意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不会强行将她拉回那个充满痛苦的过去,他不想强迫她,更不愿凭私心将她占有,即使他这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原地。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妙安。 就算她已完全不在乎他,他也希望她还能念着妙安。 云挽突然回头看向了他,这也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回头。 沈鹤之视线模糊,他就见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忙蹙眉仔细看去,又发现那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也是,她又何必因他的话而落泪呢...... 云挽什么也没说,只重新转回了头,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到了。 掳走村中幼童的妖兽,是受了魔气影响的玉面蜘蛛,这种妖兽喜食活物,却并不会将抓来的猎物立马吃掉,而是先用蛛丝包裹,晾个七八日才会进食。 也是因此,云挽才未太过焦急。 此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片用蛛丝构造而出的巢穴,那只巨大的玉面蜘蛛正匍匐在最顶端歇息,它并未发现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在它身旁,悬吊着一颗用蛛丝包裹着的虫茧,云挽一眼扫去,便探知到了其内幼童的气息。 这玉面蜘蛛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的,这次沈鹤之也没再抢着出头,甚至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云挽旋身而起,手起剑落,那玉面蜘蛛就应声被斩成了两截。 她再一剑斩出,一旁的虫茧也随之破碎,包裹在内的幼童滑落而出。 那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童,云挽一手搂过之后,她就惊恐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云挽难得有些无措,沈鹤之却主动伸出了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云挽只犹豫了一下,就将孩子递了过去,随后她吃惊地发现,沈鹤之抱起孩子来竟相当熟练,甚至那幼小的婴儿很快便被他安抚了情绪,在他臂弯间沉沉睡去,不再哭闹。 她愣怔地看着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妙安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是沈鹤之一直陪伴照顾着她,他的确应是很会照顾孩子的...... 这个认知让云挽眼眶发酸,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师兄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时的模样,但当沈鹤之再次看向他时,她却又压下了这些情绪,移开视线,涩声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凶冢不大,出口也不算难找,两人彻底走出山林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村长带着他一家子,焦急地等在村口,来回徘徊着。 云挽率先向前去,村长远远看见她,终是露出喜色。 他连忙道:“仙师您可总算出来了。” 说着,他又提醒道:“您进入山林后,还有一位仙师来寻您......”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跟在云挽身后的沈鹤之,和沈鹤之抱在怀里的孩子。 那小幼童是村长的孙女,他见状险些喜极而泣。 沈鹤之正将孩子递给她的母亲时,便听云挽轻“嗯”了一声道:“他是我夫君。” 很平常的一句话,平常到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沈鹤之却猛地僵住,他再无暇顾及其他,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云挽。 村长一家子听她这般说,除了道些感恩戴德的话,竟还参杂了几句祝福,什么“金童玉女”、“百年好合”之类的,云挽也都一一笑着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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