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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还问啥？” 阳奶奶的声音自嗓子眼里蹦出，她偏头落在门外风雨里，阴影从灯影下覆过来，将她半个身体都罩住。 铃铛站在光下，影子怯弱缩在脚下，团成了一团。 “总还有不知道的，奶奶，你知道怎么救玉清，对吗？”她固执地看着阳奶奶，玉清的呼吸一次比一次微弱，她迫切想知道那个方法。 阳奶奶沉默着转过头，她第一次正视起孙女的心，她是知道铃铛的倔的，一旦认定一件事，九头驴也拉不回来。 “你心里想着玉清，玉清有她妈妈，你呢？”老人浑浊的眼球里淌下两行清泪，她又挪开脸，不愿再看铃铛。 慢慢说：“铃铛，你从小就没了爹妈，你可怜玉清，谁可怜你？” “我知道你心疼玉清，你心疼心疼我吧，我都七十多了，我不能看着你没命，你要是死了，奶奶的心也就跟着死了啊！我到时候该怎么办啊！” 说到激动处，阳奶奶不住地锤打着胸膛，似乎要将心里的苦痛都锤给铃铛看。 “奶奶！”铃铛立刻扑上去抓住阳奶奶不断动作的手，她泪眼婆娑，垂着头望着那双粗粝似树皮的手，说：“我知道您养活我不容易，我知道您辛苦，可是我拗不过心。” “我知道您为我做了很多，可是，”铃铛溢出了哭腔，她手背抚去眼下泪珠，才嘶哑着说：“奶奶，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许安和许平无辜，玉清也无辜，她们不该是自己活命的牺牲品。 铃铛从小接受的教育都要求她诚信友善，老师从来没教过这种事情，为了偷生断送别人的性命，这在过去是要遭人白眼的丑事。 从前被蒙蔽住，铃铛以为她和同龄人一样，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是现在她知道真相了，她的活命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 ‘赵芊’问得确实没错，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是最应该知道许平的尸体在哪的人。 “怎么过不去？都是奶奶做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安安稳稳活下去，替奶奶活下去，不好吗？”阳奶奶捧起铃铛的脸，一老一小两张泪眼对上，眼泪便流得更汹涌了。 铃铛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呢，奶奶是为了我才做的，归根到底，还是我的罪业。” 她眼中闪动着泪光，眼神执拗又倔强。 阳奶奶看在眼里，心里便如揪起来的疼，眼前并非是旁人，是她的亲孙女啊。 她将小小婴孩的命从地府里拉回来，安安稳稳养成二十岁的大姑娘不是看她去死的。 她要铃铛长命百岁，要她太平无虞，为此她不择手段，一切只为了铃铛。 “不是你的，是我的罪，那些无常来讨命也是来讨我的！”她触上铃铛的脸颊给她擦眼泪，“乖崽，你是奶奶的命啊。” 指腹粗糙，剐蹭着铃铛的面颊带起细微的刺痛，她半靠在奶奶身上，只是不停摇头。 知道了自己的命是旁人给的，她怎么能活得安然呢？ 铃铛心里的愧疚会不断的压上来，总有一天她会被压垮的。 到时候，也不过是天台上轻若鸿毛的一落而已。 总归结局是一样的。 “奶奶，你觉得我还活得下去吗？我每天夜里都想起许平，她是因为我死的，是我害死的她。”铃铛的声音归于平静，似乎已经注定了，她的心教她不能苟活。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眸中泪花闪烁，低低泣着，“奶奶，她不是小猫小狗，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阳奶奶的手轻轻颤抖着，她想抹去孙女脸上的眼泪，可那泪水却越擦越多，将她枯槁僵直的手指都带湿。 实在没了办法，阳奶奶捧住铃铛的脸，眉头忽得压得极低，是要发作的前兆。 下一瞬，她大声斥责起铃铛：“你心里愧疚个啥！千错万错都是她许家的错！那是她们欠你的！” 第33章 被关起来 铃铛一下子呆住了，什么意思？当年的事还另有隐情？ 阳奶奶的情绪转变极快，方才她还和铃铛一起抱团痛哭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她像一个蛮不讲理的老人，狠辣咒骂起许家人来。 “奶奶……”铃铛被吓得不轻，可她没有叫停，真相呼之欲出，铃铛必须听下去。 阳奶奶死盯着铃铛的泪眼，她变得陌生极了，一个歇斯底里的老人，紧抓着铃铛的臂膀，将所谓的真相以嘶吼的方式全盘托出。 “那是她该！她欠了你的！当年不是她爹妈开车出了车祸，你也不会没了爹妈！这事要怪知春，她不让说，否则你也不会还对许平心存愧疚，铃铛，这是你应当的，她爹妈害死了你爹妈，她就得给你偿命！” 铃铛惊疑中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她爸妈是出了车祸死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和许家父母一起出的车祸。 她心想，怪不得，怪不得阳奶奶不让自己接触许安。 可车祸并不是人祸，许家父母也死在那场车祸里了，许平是无辜的，没有偿命这种说法， 铃铛想说些什么反驳阳奶奶，可话还未出口就被她堵住。 飞溅的唾沫星子落到眼皮上，铃铛头一次觉得奶奶居然那么偏执极端。 “铃铛，你得想开，是许平欠咱们的，你不欠她！你得活着，奶奶不能没有你啊！” 铃铛浑身失了力气，她踉跄着后退半步，不住地摇着头否认。 这要怎么想开呢，铃铛的命就是命，许平和许安的就不是吗？ 铃铛万万没想到真相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所以，阳奶奶认定了是许家父母开车连累了她爸妈，她将失去亲人的苦痛都归结在许家人身上，所以才会用许平许安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因为她觉得那是她家欠铃铛的，是她们的父母让铃铛没了爹妈，更让铃铛差点没了命。 可是……这根本不对。 那只是意外事故，谁也没想到会出事。 根本不存在欠与不欠，那场车祸没有人是受益者。 许平和许安没了父母，阳奶奶失去了亲人，大家都是受害者才对。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阳奶奶要这么做？ 老一辈的观念迂腐又固执，铃铛不能共情，却也理解奶奶为什么做。 因为铃铛自己，因为她快没命了，阳奶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孙女死在手术台上呢。 所以在巨大的痛苦挣扎间，阳奶奶将目光转向了许家的一对双胞胎上。 她觉得是她们欠了铃铛，那俩孩子可怜，没了父母也活不长久，不如帮帮铃铛，也算是还了她们的债。 阳奶奶原本的计划是许平和许安一起，村里农忙，孩子掉水里淹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到时候谁会想到失去了儿媳一家的她身上呢。 可谁能想到那法子只成功了一半，许平淹死了，许安却混混沌沌地活了下来。 也正因如此，阳奶奶的理智慢慢回归，她对许安心怀愧疚，却又不许铃铛和许安接触，因为十几年后，她还要再用一次许安。 窗外雨声渐大，乍眼白光闪过，下一瞬，轰隆雷声在天边响起。 小雨转为了雷雨。 铃铛的二十一岁这年，她的第三次劫……终于在轰鸣的雷雨中显露本真。 往事渐渐浮出水面，铃铛偏头，瞥见了一抹倒影。 门外浅浅的水洼折射着灯光，她在里面瞧见了许平的影子，一面被雨滴落下泛起的涟漪碎成一块块，一面又重组新生成完整的影子。 她安静站立在门外，没发出一点声音，听完了全程。 铃铛再也听不见阳奶奶的声音，她和影子的眼睛对上了视线，许平朝她温柔一笑，没有动作。 她应该是知道真相的，铃铛想，因为知道真相所以才来找她，所以才来索她的命。 她是变相的杀人者，杀人者抵命，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她，对许平许安，都公平。 暴雨磅礴，铃铛抬脚便往外走。 可是她忘记了阳奶奶，她的奶奶，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怎么可能会看着铃铛去死呢。 “铃铛，别出去！”阳奶奶一把拉住铃铛的手腕，将她堪堪迈出一只脚的身体截停。 铃铛不去看阳奶奶，却也没挣扎，她沉默看着门外的许平，她穿着一条白裙子，现在都被雨打湿了。 她本该和铃铛一样，待在温暖干燥的堂屋里，窝在舒服的沙发里喝着热牛奶安静地挑一本书读，而不是苍白支离的水鬼，永远不见天光。 “奶奶，您看见了吗？”铃铛哑了声，她低低问着阳奶奶，目光始终落在许平身上。 自然是能看到的，索命的鬼就在门外，可门外只个活人，她用了那法子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许安。 阳奶奶其实也只用过两次那术法，一次是铃铛，一次是许安。 两次似乎都失败了，比起教她本事的娟嫂子，阳奶奶的力量要弱上许多。 “许安，你在外面站着干啥，快回你家去，别淋病了。” 阳奶奶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她像是平时对待许安那样，哄着劝着，想让她从铃铛面前消失。 许平好像听不见似的，她反着阳奶奶的话来，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到铃铛跟前，拿那只满是水的手握住铃铛干燥温暖的手。 哪怕淋了雨，头发粘在额上，她的眉眼依旧柔和得不像话，那颗眼底红痣会说话似的，将铃铛整个都吸进去了。 “小铃铛，我的外套你还没给我呢？”许平摊开另一只手，朝铃铛要昨天的外套。 这是挑衅，对李阳梅的挑衅。 铃铛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她侧过脸，对上阳奶奶怒不可遏的视线，身体被重重拉回门内，堂屋门狠狠摔上，一霎那，雷雨声和许平的声音都消失了。 铃铛听见阳奶奶粗重的喘息声，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无措望着阳奶奶，她脸色铁青，也不说话，直盯着铃铛，叫她心里发毛，觉得自己可能真做错了，她不该惹奶奶生气。 可她做得没错。铃铛固执地想，她只是为了一个真相。 她鼓着气和阳奶奶对峙，如一只羽翼未丰的乳燕对上一只衰老的鹰鸟，某一个角度，她们刚好交错。 有那么一瞬间，铃铛觉得阳奶奶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片刻之后，阳奶奶败下阵来，她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缩着，背也弓起来。 铃铛这才发现，原来奶奶的背已经那么弯了，她心里酸楚漫开，想奶奶确实不容易，可她也不愿让步。 “你长大了……”阳奶奶低叹一声，她弯着腰忽然咳喘起来，身体一个劲的往下压。 铃铛当下就急了，她扶住阳奶奶，给她拍了拍背，关切道：“奶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铃铛，你帮奶奶把药瓶拿过来吧，就在……就在你小姑屋子头。”阳奶奶伸手指了指李薇的房间，示意铃铛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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