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化羽刚平复的情绪又躁动起来,右手灼灼热气,一股灵力转瞬就要迸发。 一直保持沉默的司剑此时突然开口叫住他,“化羽,你随我来!” 逸一见司剑这就要走,连忙阻止:“司剑,既然生出这么多误会,不如趁此全部说个明白。” 不料司剑并不给他机会,而是侧过身冲他道:“医仙,化羽不懂规矩冲撞了你,我在这里替他向你赔不是。” 司剑的态度谦恭有礼,逸一却觉得疏离得很。 就听司剑继续道:“这件事,还是让我先行问个明白,稍后定会亲自给你一个交代。”说罢微施一个送别礼。 逸一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但听司剑说会亲自找他总算还给了“活路”,于是也不好再执拗,礼貌地施礼离去。 司剑这才将化羽叫进屋内。 屋门关上的一刹那化羽的脑子是懵的,逸一当年骗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司剑,但见她方才的神态平静得仿佛无风水面,对那件事她难道丝毫的介意也没有? 他自然不知,当年就在逸一说出他必须娶新蕊为妻的时候,司剑就曾绝迹扬雪将险些将逸一就地掩埋。 一晃经年,此时司剑的心性早已不同当初。她转过头看着化羽,眼眸中一晃而过的温柔转而平静无他地凝视。 “你为何生气?” 化羽没想到司剑竟然这样问自己,刚才难道他说的不够清楚吗? 司剑看着他惊讶甚至质疑的眼神,接着说道:“是因为新蕊的死,你觉得追根究底源自他的一句谎言?” “难道不是吗?如果当年我没有和新蕊成婚,就不会被逼着在圣都补办婚礼,她不会变成齐丛的义女住进东陵王府,也就不会遭遇不测。” “‘如果’是世间最没意义的字眼。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如果’之后还有没有‘如果’。化羽,我想知道在你眼中和《修元经》想比,哪一件逸一做得更错?” 这个问题着实难到了化羽,他从未考量过,又如何立刻给出答案?于是只好回道:“各有各的错处,都是大错。” “《修元经》始于一己私心,却因此伤了多少性命?血洗万妖谷也因此而起,你没有经历过或许也对那些族类没有什么感情,但他们都是无辜的生命,与你同族,甚至还有你的兄弟姊妹。 还有墨羽阁死去的那些师兄弟,你与他们曾朝夕相处应当是有感情的。再不济,还有鹤舞,你总不会连她也忘了吧?” 平静的声音却揪着化羽的心,他不明白司剑说这些的用意,只是听在耳畔已经让他浑身难受。 “可是,那日知晓真相之后,你却想要我原谅他。” “我没有!” “你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你的那些小动作、小心思真以为我看不出吗?你分明是想替他开脱,想我打开门给他一次机会。为何,你那时对他没有愤恨?” “我——我也是气的。只不过,《修元经》流传出去并非他本意,用此物害人者是虚禹,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虚禹。这就像,在凡间时听说有人谋财害命,错的是金是银吗?错的分明是欲望,是不劳而获的贪念。所以,我的恨都加注在了虚禹身上。” “可是,没有《修元经》也就没有虚禹,他又如何有机会为祸?所以,始作俑者还是逸一,不是吗?” 化羽愣了一下,但马上倔强地回道:“要是再深究一层,倘若天家当初能够一碗水端平,给予众仙唯才是用的公平晋级机会,医仙可能就不会修习旁门术法,世间就不会有《修元经》。这样论来,始作俑者岂不应该是天家?” “既然你是这个逻辑,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体谅了?他是对你撒了谎,却没有伤害新蕊。冤有头债有主,杀人者齐丛,不是吗? 若再论深一点,如果不是荼蘼公主钟情于你非要下嫁,大熵的皇帝会逼你吗?会有补办的婚礼,新蕊会住进东陵王府,荼蘼会去闹婚?后来的悲剧是不是有可能不会发生? 那么,始作俑者是不是应该是你?是你不自知的撩拨,害了新蕊,也误了荼蘼?” 司剑的话让化羽哑口无言,每一个字都无力反驳。他呆在那里,完全无从应对。 不曾想司剑紧接着又说了:“所以,你究竟气他什么?是因为欺骗本身?相信的人,亲近的人,甚至原本充盈的感激和感恩,原来不过一场欺骗。你无法接受真相,所以气恼?” “难道——不应该吗?”化羽的声音里开始透着心虚。他知道,如果不是司剑为他找的理由,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可他的确救了你和新蕊。” 司剑再一次将化羽拉到残酷的现实面前,“感恩”逸一是值得的。 化羽无所适从脱口而出:“可他乱点鸳鸯谱,怎么能对婚姻大事撒那样的谎?” 司剑凝视着化羽,眼瞳中映射着他的慌乱,“你不想娶她吗?” 化羽彻底愣住了,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少,那时的自己刚弄懂对尙轻的心意,那时的自己的确从未想过会娶新蕊为妻。可是,新蕊是自己的发妻这是不争的事实,婚后他们有过的甜蜜恩爱也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所以,“对,我不想娶她。”这样的混账话化羽此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仅是对死者的不敬,更是对那段婚姻的亵渎。 所以,即便化羽想要告诉司剑她才是自己心底的那个唯一却无法开口,那会让他变成一个笑话,毕竟凡尘过往并不尽是苦难悲伤,恬淡美好也曾在他的生命驻足。 时过境迁,再次扪心自问,对于两任妻子,化羽都是爱的,那种爱或许不同于对司剑的一眼苍穹,却一样都付诸了真心。 化羽的沉默司剑并未深究,她没有追要答案而是继续问道:“总之,在你心中,逸一的欺骗究竟应不应该被原谅?” 这句话让化羽刹那间羞愧难当。 当自己为逸一的欺骗而怒不可遏时却不曾想过司剑的心情,被千年挚友欺骗甚至利用,那种感觉会是怎样?不管自己是否能感同身受,至少当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君书玉都为此愤愤然要和逸一绝交,自己居然还想过和稀泥? 司剑方才提起鹤舞,化羽便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此时,倒是她说过的一句话格外清晰,她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人最爱的不过是自己。” 化羽的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苦笑,原以为自己在心里装了司剑一百多年,从年少懵懂到经历过岁月磨砺,她在他的眼眸中一如初见,不,是更胜从前。他觉得自己喜欢她刻骨入心,却不料连她的一个皱眉,一丝心痛都无法体谅。 他喜欢她或许更多地源自需要,他需要一个人填满他空洞的心灵,他需要一个寒夜里可以依偎,寂寞时能够相伴,脆弱时值得依靠,彷徨时会伸出手臂拉他一把的人。 沧海桑田,天涯海角,无论何时何地,或许只有她当他需要便一直都在。也或许,只是他以为她会一直都在…… 那一刻,化羽突然放下了曾经对司剑的所有不甘和埋怨,他觉得司剑推开他只不过是看穿了人心;那一刻,化羽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好了,你心底的答案自己去想。”司剑的声音依旧平稳,“要不要原谅是你的事,我不干涉。只不过,于公,你是仙徒,逸一是上仙,以下犯上仙规不容;于私,他对你有授业之恩,为人德行不得不敬师长,这个错你得认。” 司剑说这许多深深触动了化羽,但她的本意并不是要指责他不能将心比心体谅自己,只是单纯地想帮他理清头绪。毕竟,她自己和逸一如何翻脸都有恃无恐,但是化羽不同,他不可以任性。 就在此时,桃坞有仙使造访,传话说幻虚仙君请剑仙带着仙徒去寒光殿偏殿见他。 司剑和化羽到了那里,却见逸一已经在了。 殇戈见到他们也不绕弯子,直接质问道:“听说化羽冒犯了医仙,还对他大打出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逸一就忙回道:“仙君,哪有的事?化羽怎么敢对我不敬?” 殇戈瞪了他一眼,“你别急着帮他开脱。剑仙,你的徒弟犯的事你来解释。” 司剑心里清楚,殇戈对他们几个一直都提防得紧,少不了各路眼线给他通风报信,平素他们都十分谨慎让他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这次化羽的过错他定是想抓着不放。好在,她相信逸一不会出卖化羽。 “仙君,这估计是个误会。化羽一向循规蹈矩,对医仙更是尊敬有加,我敢保证,逾矩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你保证?”殇戈刚想说下去,逸一立刻接话道: “我也保证。化羽绝对没有对我无理。哦,他今日是有和我切磋过剑术,想必被不明真相的仙友看到了误会了,还惊扰到您,这误会闹得!” “切磋?本尊怎么听说他从竹林一路追打你至桃林,你还冲司剑喊话说徒弟造反了,让她出来主持公道?” “那是玩笑话。我闹着玩的,吓司剑一跳。” “真的只是玩笑?” “仙君,我虽然修的是医道,好歹也是上仙。他算什么,就他那点修为还真敢对我动手?真的只是在教他。” “化羽,你说呢?”殇戈突然转向化羽。 化羽不傻,他目不斜视快速回复道:“回仙君,医仙的确是在教弟子。” “哦?那医仙都教了你什么?” “起初教弟子医术,弟子愚钝,后来就教了弟子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这么基础的科目?” “医仙说我家师尊跋扈惯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早年间他没少被师尊追着打,所以练就了不同一般的御剑飞行技艺,弟子好奇便请教了。” “化羽,”逸一一旁冲他挤眉弄眼道,“胡说什么呢?” 化羽赶紧施礼回应,“仙上得罪,主仙问话我只能据实以报。” 殇戈被眼前这一幕气得鼻孔冒烟,还真是能掰会演,于是只能转向司剑:“剑仙,你经常欺负医仙?还落了个跋扈的名声?” 司剑忍不住瞪了化羽一眼,白了逸一一下,然后回道:“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年轻气盛,现在不会了。” “不会最好。同门为仙,都是上仙品级,传出去让小辈们笑话不说,要是教坏了他们成何体统?行了,今日之事既然是误会,以后你们修习功课也当注意,别再闹出事端,本君还得去跟其他仙友们解释。” 一番训斥总算没让殇戈落下话柄。 回到桃坞君书玉已在那里等候,“听说主仙传你们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司剑瞥了下化羽和厚脸皮跟来的逸一,“走,进去说话。” 虽然闹了一出,逸一倒觉得因祸得福,至少这一回司剑和君书玉自己都见到了,还能坐下来一起说话。等等,怎么没有自己的椅子?化羽是小辈应该站着,可自己怎么着,犯了错就不配有座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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